正如大太监所说,监察院的王炽青是个伶俐人。
在甫一得到手谕,朝穆国公府进发时,他就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穆家,无论男女老少,一个都是留不得了。
陛下最是仁孝宽厚,自然不能干这样脏手的事。
他要主动为陛下解忧。
想着,他招来了亲近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将人派了出去。
如今穆家只有一群老弱妇孺。
骤闻家中顶梁柱皆惨死,内心惶惶惴惴之下,又见抄家官兵汹汹而来,再有有心人的刻意煽动,她们自然会惶恐惊惧口不择言。
届时,一个对陛下心存不忿,就能轻而易举令其万劫不复。
……
王炽青一路盘算得井井有条,等到了穆国公府门口时,眼皮却是跳了跳。
穆国公府内外,竟都挂满了白。
一位十五六岁气若游丝的少年,正虚弱地披着白麻,在管家的搀扶下,手捧着一尊黑笔檀木牌位,正对着一堆穆家先祖牌位,不住地落着泪。
哪怕王炽青并非大夫,也能一眼看出,少年浑身虚浮无力,面若金纸嘴唇惨白,俨然是命在旦夕了。
饶是如此,少年仍拼命拒绝下人搀扶,努力让自己跪直了,口中落泪喃喃地道:“让我跪,穆家遭逢大难,自祖父起三代十四口皆亡于战场,不肖子穆十一郎不仅没有为父兄分忧,反而让自己重病垂危,让弟弟十二郎无辜惨死,断了穆家香火……”
“我对不起父兄信任,对不起祖父教导,对不起穆家列祖列宗。”
“我当跪!”
“今日哪怕跪死在此,都是我穆十一郎当受的。”
……
周围一圈早市百姓早已不忍地唏嘘起来。
“这孩子看着怎么这么眼熟,该不是穆家十一郎君吧?”
“嚯,半年前我还见过穆家十一郎君,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我看像是肠痈。”
“我看像肺痨。”
“我看像中毒。”
“我看啊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造孽哟。”
……
议论完明显重病的穆十一郎,又有人带头叹了一声:“说起来,这穆家也是真可怜。百年镇守边疆下来,都死了多少人了。这次又死了十四口。哎。”
“我家老祖宗至今还时不时念叨呢,穆老爷子那一代时,他是亲眼看见穆家二十七口用身体堵城墙,拼了命才挡住夏朝军队入关,保住了京城一场安宁的。那一场仗下来,穆家就只剩穆老爷子一个独苗苗了,长长灵柩队伍回京时,满城都在披白落泪。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穆家竟又是……”
“从楚朝太祖到现在,穆家镇守北疆也有百多年了。我看边疆的红土城墙都是用穆家儿郎的血浇出来的。”
“真真是可怜……”
王炽青眼皮一跳,心内陡然一惊。
陛下不是下令封锁,穆家十四口战败而亡的消息了吗?
是谁将消息传嚷开的?是穆家人提前察觉了吗?
……
人群议论着也反应了过来:“说起来,穆家老国公和穆家其他男丁十四口,都死在边疆了。穆家穆十二郎又死了,穆十一郎重病,穆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真的假的?”
“嚯,你一说还真是,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呢。上次满门战死,好歹还留了个穆老爷子一根独苗。现在……”
“所以说穆家可怜啊。”
“造孽啊。”
……
王炽青是个聪明人,敏锐察觉到周围百姓的态度,收紧了勒着马缰的手。
无论眼前是否是穆家提前察觉布下的局,此时的局面对他都是十分不利的。
穆家忠烈了百年,红漆招牌都是用血染的,早已是百姓认定的忠臣。
今日又接连遭逢十四口战死沙场,幼孙夭亡、独孙病重的悲剧,整个家几近后继无人。
百姓对他们可谓同情到了极点。
他要是此时上前说‘穆家通敌谋反,要将穆家满门抄斩’,百姓们第一反应肯定是不信,紧接着就是悲愤。
穆家全家都死绝了,居然还会被污蔑。
太可怜了!
而负责抄家的他必定会成为百姓眼里十恶不赦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