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光夜里醉倒在永福大殿,拽了几只蒲团做垫子垫在身下,扯过了纱帐覆在身上做被子,一觉睡到大难临头。
他正梦见自己披红戴绿地走在官道上,左侧是为他出谋划策的参事,右侧则是亲迎他入京的中常侍李遂意。
他带着二人一步百里,走了几步竟就来到了京都。
看着城门上大大的“元京”二字,李孟光吞了吞口水,正要迈步而入。
“回避!回避!”
身后一阵熙攘之声,李孟光回头去看。
只见十数名身着海棠红衣的侍女们抬着一顶玉轿疾行而来。
那顶轿子足足有一丈之高,四梁泛着艾青翠色,隐隐透出雪光。轿顶垂下一素色纱帘,掩住了内里卧在榻上的女子。
抬轿的红衣侍女们丝绸覆面,高呼着“回避”清道。而她们声音一出,竟雌雄难辨。
与此同时,李孟光亦是看清了她们脚下动作这些声调奇异的侍女行走时脚不沾地,轿子便被她们抬着向前飘。
这等奇景,着实有些罕见。
因着头回见,李孟光便多看了几眼。
然而那顶轿子瞬间便来到了他跟前。
“文昌帝君座下女君奉诏前来侍奉天子。”侍女们齐声斥道,“你是何人,竟不回避?”
李孟光虽惊了一下,也只是因为她们气场过人。
本朝做官靠的是什么?武艺兵略、出身品第。勇者参军可出头,世家清流直接为官。
什么文昌帝君,不过是个掌管笔杆子的神君罢了,只一些酸腐文人将他奉为尊神。他倒是宁怕小鬼也不怕文昌帝君。
他往旁边一瞥,见中常侍已经退到路边,端端正正地跪在道上。
而参事退出了十数米开外,远远地朝着他挤眉弄眼地示意。
李孟光依然觉得没什么他是去侍奉天子的,女君也是去侍奉天子的,平起平坐而已,缘何自己非要为她让路?
他转过身,继续向着城门走。
侍女们见状齐声怒喝:“凡人还不速速退下?!”
李孟光正在行走,听到这句话后,双腿就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一低头,见双脚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倏然间数道红绸袭来,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不能动弹。
李孟光大骇,正要呼救之时,又一道红绸飘来,缠上他脖颈将他整个人高高吊起。
李孟光脖子被勒得生疼,喉咙中发出不甚清晰的“呵呵”之声。
身体腾空后,随着时间寸寸流失,他被勒得颈间和面部突突直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眼前渐渐炸开黑色焰火,李孟光看到玉轿从自己下侧经过。
红衣侍女抬轿疾行时带起一阵风,薄纱被吹开一道缝隙,露出女君半个身子来千金宝镊镂玉梳,金胜步摇玉搔头。环佩玎珰之下,女君怀抱四颗明亮圆润的巨型南珠,随着轿子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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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哕…”
凌太一趴在栏杆边狂吐边回想着刚刚的事情。
清早一起来,便听到慕容擎房内有动静。他住的地方离慕容擎不远,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原是清早天子下了一道命令,需要慕容擎去办。
凌太一想着自己既然被阿四也便是贵妃安排下来,又入了慕容擎麾下。舞刀弄枪他虽然不擅长,但是需要他做事时定然是义不容辞的。
本着为慕容擎办事便是为天子解忧的心态,凌太一要求给慕容擎打下手。
没想到慕容擎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他能不能吃下饭。
问能不能吃下饭是什么意思?莫非天子要慕容擎去扫茅厕?堂堂镇南大将军怎么可能扫茅厕?
凌太一毅然决然地道:“我定不会拖将军后腿。”
慕容擎不多话,径直带了他来永福大殿。
夜宴后的一地狼藉早已被侍女清理干净,只郡守李孟光昨夜醉倒在内,到清晨依旧未曾醒来,口中喃喃着什么“一步登天”,听不甚清楚。
慕容擎冷眼望着李孟光,抬手道:“就地解决。”
就地解决?什么意思?
凌太一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名虎贲军郎将入内,一边一人屈膝跪在李孟光膝盖上,双手钳制住他胳膊。另外两人一人扯下大殿内垂下的红色纱幔,另一人接住,绕着李孟光的颈项缠了四五圈后,二人各拽住一边,同时发力。
凌太一便见刚刚还喃喃呓语的李孟光在渐渐勒紧的红绸中挣扎着断了气。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看哪里都像是李孟光那张青紫发胀的面容,最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便是天昏地暗,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慕容擎确定李孟光死透了后,又剜去了他一双眼睛盛入泛着丝丝幽香的梨木盒内。
他捏着盒子出了大殿,便见凌太一还趴在栏杆边呕着胃里的那最后一点酸水。
慕容擎冷声道:“这种事常有,若是受不住,趁早回了贵妃后自己走。”
凌太一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了血色。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望着慕容擎手中滴血的木盒,嘴唇颤了颤道:“我没事。”
怪不得外间多传魏天子暴虐,就以慕容擎熟练地杀人剜眼这件事看来已经不像是第一次干了。
只是这嗜好着实有些特殊,几乎同昨晚宴中残害忠良的纣王无二。若不是在位数年尚算勤政,各地怕是早就揭竿而起了。
他跟着慕容擎顺着永福大殿向东,沿着雕花长廊向寝殿的方向走。
没过多久便看到一方池塘,内有莲叶一丛,荷花五六枝。他走过池塘边时,看到平静漆黑的水面骤然漾起一丝波澜。
站在廊下的李遂意看到了他们,笑着迎了上来。
“大将军这么快就办完了?”李遂意的目光扫过慕容擎身后的凌太一,“这李孟光倒是知趣,不像前头的两位,磨磨唧唧不肯受这份恩赐。”
恩赐的“赐”,自然是赐死的“赐”。
“这里是…”凌太一抬起手肘,将刚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讨来的木盒奉上。
盒子底下那黏腻的触感还在,他面容已经趋于平静,只是胃和心两头正在遭罪。
李遂意笑着接过,满意地道:“正好娘娘刚起,陛下还未传膳。若他看到这个,定然胃口大开,能多进一些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