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皇后要带成安公主回去。

    这虽是个十足蠢货,但有她去皇上跟前哭,就能证明不是牛皇后擅作主张,放过许惜颜。而是成安公主哭求,她才“不得不”暂且通融,先回宫来查明真相。

    反正里外里,牛皇后是只拿好处,绝不犯错的。

    算计得这样精细,许观海也是服气。

    忍气送走牛皇后和成安,他急急奔回屋里。

    却见少女已经支撑不住,伏在床上,冷汗涔涔。

    “阿颜,要不为父去见尉迟将军吧?”

    “拿,拿来……”

    少女鸦青的黑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额上,衬得一张小脸越发雪白,那明澈秋水的眼睛,也越发跟水银珠子似的,冷静通透。

    在那一瞬间,许观海竟有一种心肝脾肺都被看穿的错觉。

    “你,你要什么?”

    少女再看他一眼,抿着唇,不肯说话。

    甚至连眼睛都已闭上。

    许观海无奈,眼神闪躲,“阿颜你,你是要许家秘药吗?只这药虽好,你到底年轻,万一虚不受补……就算没事,那,那爹手上也没有啊,都在太夫人……”

    少女蓦地睁眼,似讥似讽,“父亲多年来心心念念,想要一个聪明儿子继承衣钵……我不信这么好的时机,你不去找曾祖母求一颗秘药……当然,以父亲探花之材,想必有十分把握说服尉迟将军……那女儿也不必操心一族生死……只,只管安心静养就是……”

    她养了一会儿神,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完又立即闭嘴,都懒得多看她爹一眼。

    许观海,眼皮直跳,英俊的面容都扭曲三分。

    有个太聪慧的女儿,有时挺欣慰,但有时也真特么让人恼火!

    许家祖上,机缘巧合,救过一个道士。

    那道士医术高明,回赠三颗秘药,言能解百毒,通明神窍,起死回生。

    许家原本不信,后有一回,原本康健的家主,在没有留下任何遗嘱时,忽生急病,药石无效,眼看不治。

    此时有人想起秘药,试着给家主服了一粒,谁知当真清醒过来。

    虽不至于康复,但经数位名医断定的必死之人,却又生生多活了大半年,总算把家事料理清楚,这才安然过世。

    而许家,也避免了一场大乱。

    自此之后,许家便把余下秘药收得严严实实,不到家族生死关头,绝不肯拿出来轻用。

    这回要不是因为许惜颜的生死,关系到许家富贵荣辱,许观海决计是讨不来这颗秘药的。可他看如今女儿活了,就动了把药昧下的心思。

    不是他偏心。

    只女儿再好,也不是儿子。终归要嫁人,不能顶门立户。

    而这秘药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通明神窍。

    许观海有意挑个庶子服下,万一也能长点聪明劲儿呢?

    哪怕不能跟他们长姐这般冰雪聪明,能似个五六成,许观海也欣慰了。

    可,

    可许观海还是百般心疼,掏出这颗秘药。

    就拇指大小,火红的一颗。捏开蜡丸,便药香浓郁,十分的沁人心脾。

    “要不,阿颜你吃一半,留半颗——”

    话音未落,闭目装睡的少女一把抢过秘药,张口吞下,“倒水。”

    女儿不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么?

    可她就这么吞了。

    一口就吞了!

    许观海恨得牙痒,却只得亲自倒了水来,伺候着这一点也不贴心的小棉袄喝了水,还得喂她。

    “觉得怎样?”

    不错。

    许惜颜只觉那药入口即化,随即一股暖意,从胃里透过四肢百骸,发散开来。

    很快就驱散了毒药带给她的阴森与难受,整个人精神一震,连脑子都越发清醒起来。

    看来传言是真的。

    这药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让人精神大振。

    “父亲,去请尉迟将军过来吧。不必多说,只说我要见他就是。”

    眼看着女儿青白的脸色,渐渐如枝头冰封的樱花复苏。许观海就知道,那药有用,非常有用!

    然后这位父亲,就心塞塞的听凭女儿吩咐,去请人了。

    至于这么个娇弱少女,要如何去面对一位杀人如麻的将军,许观海压根就没考虑过。

    他这个堪比狐狸托生的女儿,没事都能有备无患到枕头底下,暗藏簪子救命。如今还吃了秘药,要再搞不定,就该打屁股了!

    不过,簪子到底不如匕首好用。回头遇到好的,送她一把吧。

    哎,儿女都是债!

    而在他转身之后,他那狐狸般的长女,悄悄翻出嫩白的小手,那里虚握着另半颗火红秘药。

    许家最后的半颗。

    这样珍贵的秘药,她差点就一口吞了。

    多亏了父亲那一嗓子,提醒了她。

    少女小心的把这半颗药丸收起,留着日后救急,脑子急剧运转,垂眸沉思。

    要如何说服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

    尉迟圭,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除了那些不靠谱的传言,许惜颜知道的,其实远比成安公主,甚至许观海,都要多得多。

    毕竟是个人物,且是自己可能要嫁的人,许惜颜不可能不上心。

    尉迟家,确有胡人血统。尉迟这个姓氏,本就是胡姓。

    但少有人知,尉迟家的先祖,是最早追随大齐高祖起兵的人之一。

    只不过本事不大,一生中最大的功绩,是替高祖打下了进京的城门。但后来,还是战死沙场了。

    等高祖平定天下,念着尉迟家的这份忠心和旧情,依旧追封了一个最末的三等侯。

    原说承袭三世,谁知第二代时,尉迟家就不争气的站错了队。卷入当年的夺嫡之争,最终一败涂地。

    家产爵位尽没,贬为庶民,从此湮灭在大齐朝堂,无人问津。

    至今已经四朝。

    虽落魄多年,但尉迟家难保没有曾经荣华的热血故事流传下来,激励儿孙上进。

    故此他家的人,应该比普通百姓,多一点野心。

    再看尉迟圭成名之路,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不会那样冒险,以小博大,以少胜多。在最短的时间内,异军突起,博得帝王关注。

    但在统率大军之后,反而变得稳扎稳打,并不盲目冒进。

    这其实,还是个很谨慎的人呢。

    尤其在得知皇上有意赐婚时,哪怕不知是谁,都迅速送上全家老小。

    显出他的嗅觉敏锐,知情识趣。

    许惜颜暗暗松了口气,一个识趣的人,总该懂得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她说服他,便有三分把握。

    但三分,显然远远不够。

    少女轻轻蹙眉,思绪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