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月看完竹熊,又在小园里逛了半日,在梅园里,看见梅花蕊上全是白雪,这货也动了雅兴,让李庄去就近亭子里取了个干净瓦罐,那是从前她就放在这里,预备学《红楼梦》中妙玉,接取梅花蕊上雪水的,没想到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结果还没弄到半瓦罐,就不耐烦了,觉着这种事情远不如破冰捉鱼有趣,似妙玉那种世外仙子般的人物,自己这俗人就不要去学了,还是史湘云的作风更对她脾胃。
只是今日没拿钓鱼的工具,于是抛了瓦罐,便准备回照月轩,因她们是从梅园出来,所以抄的小路,恰在假山石后,就听见静嫔这一声。
宁溪月便停了脚步,对身旁人小声笑道:“这下好,针尖要对上麦芒了,咱们索性在这里悄悄看一会儿戏,别出去。”
素云等人会意,于是一行人在假山石后藏好了,不过片刻,就听得纷乱脚步声响,却是静嫔一行人走了过来。
洛嫔站在原地,表情漠然,宁溪月小声对素云道:“我倒觉着这会儿的洛嫔比从前顺眼,从前她高傲,这会儿嘛,面对来势汹汹的静嫔怡然不惧,竟衬托出几分风骨来。”
“不过是硬着头皮罢了,难道还能认输么?娘娘都说过她高傲了。”秋桂在素云身后撇撇嘴,她当日差点儿被洛嫔害死,自然深恨对方蛮横狠毒。
宁溪月点点头,透过假山石中间的天然孔洞,观望场中形势发展。
就见静嫔绕着洛嫔转了几圈,嗤笑道:“看来洛答应今儿兴致不错,才会来逛小园,我还以为你在听雨楼里整日以泪洗面,不敢出来见人呢。”
洛嫔淡淡道:“这话可笑,我凭什么不敢出来见人?”
静嫔冷笑一声,讥诮道:“是啊!我糊涂了,毕竟洛答应为了争宠,连假孕欺君这种事都敢做,这后宫里,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若是刚被贬的那段日子,这一句话就可能激的洛嫔拼命,然而此时她经历过这番变故,竟成熟了不少,闻言毫不动怒,只是淡然道:“是啊。假孕欺君这样的罪名,皇上还没将我打入冷宫,我还需要怕什么?我虽然被贬为答应,可也仍是后宫里的主子,莫说小园,就是御花园,只要我想去,也没有哪项规定说不许我去。”
“你狂什么狂?还当自己是后宫第一美人洛嫔娘娘,风头无双那会儿呢。”
静嫔咬牙切齿,却听洛嫔沉声道:“我知道我已经不是洛嫔了,索性就放开心怀,想到哪儿逛就到哪儿逛去,反正最差也不过如此。倒是静嫔娘娘,你怎么来了小园呢?就不怕这小园乃是不祥之地,给你带去灾厄吗?”
“你……”
这恰恰说中了静嫔心事,眼看偌大一个小园,活人就只有眼前洛嫔一个,本来银装素裹的世界,看上去也有些阴森诡异了。
静嫔心中生惧,自然不愿再多呆,只是深恨不能压过洛嫔去,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冲身旁绿萍使了个眼色,接着冷哼一声,当先而行。
走没几步,就听“啊”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洛嫔被绿萍推到在雪地上,一脸怒容,大叫道:“贱婢,你好大胆。”
“啊呀,洛答应,真是对不起,奴婢眼里只看着娘娘,不成想您挡在前面,冲撞了您,还请您见谅。”
绿萍敷衍的福了福身,接着假惺惺一笑,一字一字道:“小主大人大量,可千万别把奴婢发配去慎刑司啊。”
话音落,就听静嫔在那边斥道:“笑话!你是我的宫女,她凭什么把你发去慎刑司?当年萱嫔还只是个常在,都没能让她得逞,如今她都被贬为答应了,还能让她欺到咱们头上?”
“是。”绿萍笑盈盈道:“奴婢只是想起旧事,深怕洛答应一怒之下,不肯原谅我,幸好我有娘娘做主。”
一面说着,便紧走几步,跟在静嫔身后,随她扬长而去。
“小人,贱婢。”宁溪月咬牙切齿冲绿萍和静嫔悄悄比中指:“你们欺负洛答应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拿我当枪?太坏了,给我等着,这仇我记下了。”
说完转头看向洛嫔,就见她呆呆坐在雪地里,整个人宛如失魂落魄一般。
忽听一声尖叫,循声望去,彩袖飞一般跑过来,一边哭叫道:“小主,小主你怎么了?”
宁溪月心中一动,想也不想便从假山后走出去,直直迎上彩袖。那彩袖心系主子,当真是拼了命的奔跑,哪成想半路会突然杀出一个人,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不过瞬间,便撞到了宁溪月身上。
“啊!”
宁溪月接连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而彩袖也撞得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身形,发现撞得是宁溪月,不由整个人都愣住了。
“娘娘。”
素云和秋桂在假山后都是一怔,但很快便奔了出来,扶起宁溪月,只见她气急败坏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不等说完,一抬头看见彩袖,面上神色立刻变得阴沉,指着她怒叫道:“好大胆的贱婢,竟然敢故意撞我,说,你是不是企图撞死我?”
“没……奴婢没有。”
彩袖吓得腿一软,就跪到地上,而被推倒在雪地中的洛嫔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将彩袖护在身后,紧张地看着宁溪月,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似乎欲言又止。
宁溪月冷冷看着她,淡然道:“怎么?纵容奴婢谋杀我,如今阴谋败露,洛答应还要护着她吗?”
洛嫔终于忍不住道:“明明是你突然从假山后冲出来,彩袖心系于我,所以跑得急了些,这才撞上你,你……你怎能随意诬赖于她?”
“我诬赖她?”
宁溪月呵呵一笑:“她没撞在我身上?那么重的力道,比当日春草撞柱子的劲儿还大,不是要和我拼命,是什么?”
“彩袖根本没有理由要害你。”洛嫔眼中含泪,一字一字沉声道:“你做事向来讲究证据动机……”
不等说完,就听宁溪月夸张叫道:“谁说她没有理由没有动机?你被贬为答应,谪居听雨楼,你们主仆不认定了是我做的手脚吗?所以这贱婢一直对我心怀怨愤,苦于没有机会害我,终于,在今天被她遇上我,所以也来不及细细思索,就冲上来想要撞死我。我说的对不对?”
“你……你分明是胡说。”洛嫔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嘶声尖叫道:“你明知道……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颠倒黑白冤枉彩袖?我们……我们主仆都落到这个境地了,你为什么还不满足?还要来我们头上踩这一脚?”
“我为什么要满足?落到这个境地又如何?想当初,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常在,与高高在上的洛嫔娘娘没有半丝瓜葛,可秋桂在半路遇上你,结果怎样呢?不是我当机立断,她现在早就含恨九泉了。比起什么汤洒到身上,就是要谋杀你的荒唐理由,我这个最起码还靠点谱,不是吗?彩袖是真真正正撞倒了我,这事儿她去哪里都抵赖不了。”
“你……你是故意的。”
洛嫔这才恍然大悟,看着宁溪月尖叫道:“你……你恨我当初害秋桂,所以今天就故意……”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宁溪月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就是要让你也尝一尝这个滋味。当日你随手便要害死秋桂,将她当做蝼蚁一般的时候,恐怕没想到,今天自己也会遭如此报应吧?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我……我……”
洛嫔慌张地张开两只胳膊,仿佛这样就能护住彩袖一般,一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让她向宁溪月低头,这委实太难为她,如果可能,她真的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向宁溪月认错。
可是……可是彩袖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哪怕落到这个境地,她宁可自己受冻,也要把自己的衣服被褥整理的干净整齐;宁可她饿着,也要将好茶好饭留给自己吃;宁可在各处受人冷眼嘲笑,回来也要变着法儿的宽慰自己。
“怎么?洛答应这是干什么?不过是个蝼蚁般的宫女罢了,也值得你这样纡尊降贵护着她?放心,她死了,我让内务府再送两个好的服侍你。我这人虽然缺点不少,但一向是说话算话的。”
宁溪月的冷笑声在耳畔回荡,宛如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洛嫔心上:是啊,宫女太监,不就是蝼蚁一样吗?曾几何时?就算是彩袖,自己也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可如今她眼看性命不保,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这样痛?为什么竟会觉着她是自己的亲人,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我错了,萱嫔娘娘大人大量,就请您饶过彩袖这一遭。”
洛嫔泪流满面,她能够为彩袖做到这个地步,着实出乎宁溪月意料,可一想到秋桂和春草险些被害得丢了性命,心中便再度无名火起,当即冷哼道:“就凭你这样假惺惺认个错儿……”
不等说完,只见洛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这样够不够?还是说?一定要逼得我和你磕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