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宁溪月冷哼一声,接着看向那小太监道:“行了,别打了,我就不信,御膳房能有什么样的罪过?还值得这样罚人。”
那小太监不知是太过惧怕这太监,还是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仍狠狠扇着自己。倒是旁边两个有眼色的太监,连忙抢上前去抓住他的手,小声道:“萱嫔娘娘开恩,你不用再打了。”
说完见小太监仍然愣愣的不知所措,两人便悄悄儿掐了他一下,气道:“你傻了吗?还不赶紧去谢恩?”
那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他也并不像其他太监那般,听见这话就仓皇奔过来,而是木木地起身,走了几步,才来到宁溪月面前跪下,木然道:“奴才多谢萱嫔娘娘开恩。”
“呀!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薛答应都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肯再看。这里宁溪月便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人犯了什么过错?要这样毒打?”
“回娘娘的话,这蠢奴才平日里就笨手笨脚,如今这要紧日子,他更是拿错了食材,险些酿成大祸,所以奴才才罚他自扇耳光,为的是给他提个醒儿。这是后宫,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哪里容得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拿错了食材?”宁溪月眉头一挑:“他把鹤顶红砒霜当成调料品拿过来了?”
胖太监吓得腿一软,连忙陪笑道:“这倒没有,别说他了,整个御膳房也没有这种东西啊,这要万一洒了点儿,奴才们还用不用活了?”
“那到底是拿错了什么食材?巴豆?”
胖太监抹了下额头冷汗,心想好嘛,素日里就听说这位主子百无禁忌,果然如此,不是鹤顶红砒霜就是巴豆,她就不能想点好的?
一面想着,就苦着脸道:“奴才让他拿一篓螃蟹,谁知他拿来后,螃蟹就是上面几只,下面全都是一种叫做皮皮虾的海鲜。这皮皮虾因为长相狞恶,且容易伤人,所以从来登不上大雅之堂,都是下人们吃的,就是借着那一点鲜味儿,谁知这奴才竟然拿错了。”
“什么?皮皮虾?虾爬子?就是长着一颗小脑袋,长长身子,前面三对脚……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让人抬来给我看看。我说呢,在家的时候常吃这个,怎么进宫倒没有了?明明每个月都有几天快马送海鱼海虾海蟹过来,唯独没吃过这个,原来都是让你们这些贪嘴的奴才给偷吃掉了。”
话音未落,胖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连声道:“娘娘慎言,慎言啊,这……奴才们死无葬身之地了。实在是那东西凶恶,肉又少,剥起来还容易伤手,所以……所以才不敢给各宫送,不是奴才贪嘴偷吃。”
“行了。”
宁溪月声音转冷:“如今你也尝到害怕恐惧的滋味儿了?我也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人家只是抬错了一筐食材,更何况你也说过,上面都是螃蟹,他想不到下面还有夹馅儿,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怎么就那样穷凶极恶?看看把人打成了什么样子?知道御膳房恃强凌弱的事情不少,但似你这么过分的,恐怕也不多吧?不然的话,若人人如此,倒是我的失职,我看也该好好整顿下了。”
“是是是,娘娘教训的是。”
胖太监苦着脸答应。这时就有人将那筐皮皮虾给抬了过来,宁溪月伸脑袋一看,果然就是皮皮虾,个个都有儿臂粗细,还在爬呢,可见鲜活。
“这个时节,皮皮虾没有三四月份的时候好吃,但你说的没错,借着那点鲜味儿罢了。”
宁溪月点点头,接着看向那胖太监,沉声道:“若是还有,就都拿过来,白水煮一半,剩下的一半用来烧烤。另外,你如此蛮横凶恶,我不能不罚你,就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吧。以后记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似这样的小错,实在不用狐假虎威,须知你今日作践别人,来日未必就不被比你地位高的人作践,人啊,还是应该心存善念的好。”
“是是是,奴才谨遵娘娘教诲。”胖太监磕头如捣蒜,于是宁溪月便对薛答应笑道:“本来是过来检查隐患的,万万料不到竟还行侠仗义了一把。”
薛答应叹了口气道:“宫中这种事也多,今儿是咱们遇上了,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起比这个还惨的事呢。”
宁溪月点头道:“是啊!可是你我终究能力有限,管不了这后宫所有不平事,也只能看见一件管一件了,倒也不用因此而镇日里忧心,那可真成了庸人自扰。”
一面说着,两人就要离去,便在此时,忽听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娘娘救我”,接着“扑通”一声,两人回头一看,就见那脸肿的老高的太监猛然跪倒在地,磕头痛哭道:“娘娘救我,不然奴才在这御膳房里,没有活路了。”
薛答应了解宁溪月的性情,一看她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便连忙抢着道:“虽然你的上司小题大做,这事儿是刻薄了些,可你这奴才也不要得寸进尺,看着萱嫔娘娘为你说话,就生出什么妄想。和你说,这宫里像你一样,甚至比你还惨的人不知有多少,谁不是暗自忍了?你今天运气好,萱嫔娘娘替你说话;运气不好,没人遇见的话,难道你不活了?我们也不能为你开这个例子,不然后宫但凡受了丁点委屈的人都跑来找娘娘做主,她管是不管?”
那太监听见薛答应如此说,便不再言语,跪着的身子慢慢挺起,也不再磕头恳求,哪怕他脸已经肿的看不出原来样貌,然而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一股万念俱灰的麻木决然。
这一来宁溪月倒生出几分疑惑,暗道我在后宫这么长时间,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奴才,观他行为,竟没有半分寻常太监宫女那种奴颜婢膝忍气吞声的行为,倒像是有几分铮铮风骨,这可当真难得了。
因便制止了薛答应,对那太监道:“好,你起来仔细和我说,为什么我若不救你,你在御膳房就没了活路?以后小心不犯错就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那太监摇头木然道:“娘娘有所不知,我若不遂了他的心愿,他是不肯放过我的。他背后又有势力,连杨公公都不肯招惹他,今日娘娘救了我,可来日我哪有这样的运气?所以我才说,若是娘娘不将我救出去,我唯有一死。”
“真这么严重?”别说宁溪月,连薛答应都吓了一跳,宁溪月就疑惑道:“你可不许危言耸听。刚刚你说不遂了他的愿,谁的愿?是什么愿?怎么就能将你逼死?”
这太监缓缓道:“自然是乔管事的愿,不瞒娘娘,他……他从我进了御膳房,就……就始终……始终想和我对食,我……我宁死不从,他……他就变着方儿的来羞辱我。今日这事,原不是我的错,那篓子上面盖满了螃蟹,哪里想到下面竟是皮皮虾?且乔管事位置说的分明,那位置上也只有这么一个装海鲜的筐子,这分明是做好了套儿让我钻,然后以此为借口作践我,幸亏娘娘遇见,不然……奴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对食?”宁溪月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薛答应:“是我听错还是看错了?他……他不是个太监吗?”
“姐姐,对食有太监和宫女,自然也有太监和太监,宫女和宫女,只是不管哪一种,都是违反宫规,若是影响恶劣,甚至会杖毙。”
“不至于吧?这么严苛?”宁溪月吓了一跳:“七情六欲,食色性也,谁没有?宫女太监也是人。若说严加防范,不能让后宫成为淫秽之地也就罢了,真要是人家两情相悦,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哪里就到要杖毙的地步呢?唔!若说是强迫甚至凌虐,那倒还说得过去。”
薛答应微微一笑,轻声道:“姐姐想的也太好了。这后宫的事,还不是主子们怎么说就怎么是?没有背景的太监宫女,若是主子们心情不好,即便两情相悦,说打死你,也就死了;若是那有背景的,便是强迫甚至凌虐,又有谁会多问一个字?”
宁溪月怔怔无语,半晌才摇头道:“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黑,太黑了。”
说完看向胖太监,那乔明原本在小太监说完就想下跪喊冤来着,谁知宁溪月扭头和薛答应说起了小话,于是只好惴惴不安地等着,此时见宁溪月看过来,这家伙便“扑通”一声跪下,大叫道:“萱嫔娘娘明鉴,奴才可不敢犯下这样的罪过,都是这元度诬陷奴才,娘娘明鉴啊。”
宁溪月便皱眉道:“一个说要强迫对食,一个说对方诬陷,无论哪个是真,都是混账之极。素日里我竟不知,管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御膳房,竟也是乌烟瘴气。来人,把杨九万给我叫过来,我要问问,他这个首领太监到底是怎么当的?”
不一会儿,杨九万颠颠跑了过来,一看这场面,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因来到宁溪月面前,陪着笑刚要行礼,就见她冷着脸道:“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实话,若敢隐瞒,就说明你这御膳房的首领太监是不想做了,我立刻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