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

    夕阳斜落,尚且明亮的光透过菱形的窗户照进室内,便能看见一地斑驳的碎金光。

    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走过,地面上的光也会跟着变得忽明忽暗。

    皇上听说秦韵进宫了,当即放下批阅的奏折赶来,刚一进偏殿,便见秦韵稳稳地坐在明间里。

    她今日穿着四季锦的团花纹褙子,下身配了一条绿色暗纹的马面裙。头上梳着元宝髻,正面插着着一个寿字纹的金簪,两边是玉片的珠花。耳朵上坠着玉葫芦宝石耳环。

    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有精神,加上她微微笑着,眼眸明亮,让皇上躁郁的心情也不知不觉松缓下来。

    看见皇上来了,秦韵站起来,主动走近皇上。

    她伸手自然而然地帮皇上整理着衣襟,又有些难掩慈爱的语气道:“听说你没有好好吃饭,我来陪陪你。”

    皇上道:“他们胡说的,我一天吃六顿呢。”

    秦韵笑着道:“那就好,你小时候脾胃不好,我都担心你将来长不高。”

    “现在看来,到是我白操心了。”

    皇上搀扶着她,往用膳的花厅里走,说道:“那个时候让您担心了。后面进宫,张太医给调理好了。”

    秦韵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点着头道:“是比以前有力气多了。”

    “你自幼是聪慧的,我说什么你一听就懂了。可伴随着你长大,当了帝王,许多话我也就埋在了心里。”

    “今天我想跟你说,你虽是帝王,却也是一家之主。家里人若是谁犯了点错,你要包容,不要拿出帝王的威严训斥,这样容易父子离心。”

    皇上的目光微微一闪,询问道:“是不是谁跟您说了什么?”

    秦韵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多了,所以特意来叮嘱你的。”

    “你只当我唠叨,能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算了。”

    皇上道:“那肯定能听进去的,您就放心吧。”

    秦韵笑了笑,点着头道:“那就好。”

    等到了花厅里,时全把秦韵带来的食盒提来。

    皇上问道:“这一次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给我?”

    秦韵道:“那是空盒子,我拿来装糕点的。今天我想吃宫里做的菜,装一些宫里的糕点回去,就当是你孝敬我了。”

    皇上闻言,高兴道:“那一会多装点,今天宫里做了好些点心呢。”

    秦韵点了点头,接过食盒放在一旁。

    时全笑着下去传膳,心想难得见老夫人这样不见外,皇上只会更高兴。

    很快,一道道御膳都端了上来。

    皇上给秦韵夹了卤制的乳鸽,那是她年轻时候爱吃的。现在秦韵吃了,点了点头说不错。

    她给皇上夹了金饺鱼珠,是用鳜鱼肉做的,笑着道:“你小时候总是惦记这个。”

    可那个时候吃不到,她就用鲫鱼代替。鲫鱼刺多,她每次都要挑好久。而且没有一次不耐烦的,有时候还会哄他多吃几口。

    皇上想想就很高兴,嘴角一直带着笑。

    时全在一旁看着,嘴角也跟着咧开,好半天都没合拢。

    等吃得差不多了,秦韵拿来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莲花包。

    皇上眼眸一亮,伸手去拿:“这是给我带的。”

    秦韵阻止了他,自己拿到手就咬上一口,然后说道:“这是我给自己带的。”

    “也是我今天特意来见你的缘由。”

    皇上疑惑道:“您不是来陪我一起用膳的吗?”

    秦韵点头道:“是的,但这莲花包的事,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皇上目光黯了下来,心头微微凝重道:“您若是有所求,尽管直说好了。”

    “能办到的,绝不推迟。”

    秦韵微微笑着,用另外一只手牢牢地握住皇上的手,然后说道:“我一直心疼你的,知道你这孩子过得太苦,所以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以后,我就放心了。”

    “我一直没有跟你说,那些年并非是疏远你,让你觉得孤单。而是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枕边人和孩子才是陪伴你最久的,最亲密的。”

    “可我又忘记了,你是帝王,身边历来风云暗涌,不得消停。”

    “我这一生是没有什么出息的,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让你们……你们都活了下来。”

    秦韵说到哽咽处,眼泪滑落。

    皇上已经敏感地察觉不对劲了,以为她是痴呆症又发作了,一边给时全使眼色,让他去找太医。

    一边又急忙替秦韵擦去眼泪,轻声哄道:“不,不是的,您很伟大,您很能干,您比很多女子都要强。”

    秦韵笑了一下,继续吃着莲花包。

    咽下去之后,她认真道:“今天以后,你要放下以前的事情,好好活在当下,好好做你的帝王。”

    “不要再让过去的事情困住你,不要再让这点恩情生出风波来。王家和田家的恩怨,都由我来了结。”

    秦韵面色开始痛苦,突然从椅子上滑倒。

    皇上连忙起身搀扶,着急道:“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

    “娘……”

    “来人啊,快叫太医!”

    秦韵死死地摁住他的手,语气艰难道:“莫慌,莫哭,你听我说。你既叫我一声娘,我怎能陷你于两难之间。”

    “树苗扶不正,大树必歪斜。”

    “田家能左右太子心性……绝不能留。待我走后,你借机铲除田家,明白……明白吗?”

    皇上终于发现是那莲花包不对劲了,一把拂开,连忙扶着秦韵喊道:“我不要你管这些事!”

    “你吃了什么?”

    “吐出来,马上吐出来。”

    “快……”

    秦韵用尽所有的力气,死死地扣住皇上的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是笑着流泪:“慈母何须血缘亲,我自为儿扫平路。”

    “宣哥儿,你莫怕,莫怕啊……”随即手一松,陷入昏迷。

    皇上的瞳孔猛然一缩,瞬间惊恐地朝外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救命!”

    “快来救救她,快来人啊!”

    小太监们一下子冲进来,却是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敬王来了。

    他呵退那些宫人,上前一把捏住秦韵的下颚道:“是砒霜。”

    “快将她翻过来,催吐。”

    “祖母!”王霁跟进来,面色大变,连忙用手指按压秦韵的舌部,触及喉咙壁。

    秦韵悠悠转醒,当即呕吐不止。

    敬王见状,连忙催促道:“快倒茶水来,还要反复再吐两次才行。”

    皇上慌乱地去倒茶,手一直在抖,身体却紧绷得像根弦。

    直到第三次了,时全才带着张太医赶到。

    皇上手里的茶杯掉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嘶哑地喊道:“快……”快些……啊。

    当年那么难的日子他们都熬过来了,他还记得她背着他们,受伤的双脚流血,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嘴里都还在说,路是人走出来的。

    那个画面他一直记到现在,也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皇上闭上眼睛,感觉压抑的痛苦在心口蔓延,他艰难地仰起头,拳头却攥得紧紧的。嘴里嘶哑地低吼道:“田家……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