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警惕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可别忘了,是世家给了那些穷苦的佃户们田地种,给了他们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
崔老夫人自知自己并非善人,给那些佃户们地种也不是善心大发,无非是需要他们,可有些事情论迹不论心,至少他们清河崔氏的佃户,绝不会像外面那些百姓一样,硬生生被饿死。
大家都不是好人。
真要比,皇帝还不如他们呢。
世家大族再草菅人命,也不敢如楚王那般将百姓当作可以随意宰杀的猪狗,越是身份高贵之人,越不会轻易与奴仆计较,这是有失体面。
唯独楚王等人,一个个的暴戾恣睢。
“想侵吞崔家,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崔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将茶碗搁到了一旁,有眼力见的婢女立刻过来替她重新倒满了。
崔老夫人淡淡瞥了眼,端了抿了口,不疾不徐地安排:“这些时日,你就不要轻易外出了。”
“虽说我相信洛阳里没几个人敢做这样的事,可保不准就有几个见钱眼开的人,你的命多金贵,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危险的可能性发生。”
怕小孙女无聊,崔老夫人又招招手让她过来,温声说道:“且忍耐一些,待这件事风头过去,你再去出去走走,要是嫌闷了去庄子上走走也行,只是不许离开咱们家的地盘,知道吗?”
崔窈宁见祖母还像是年幼时那样哄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心头却是软的,轻轻应下来:“祖母我晓得利害的,绝对不会给家里惹事。”
崔老夫人听得欣慰极了,拉着她的手慈声问:“怕不怕?”
“不怕!”
崔窈宁摇了摇头,顺势挽住了崔老夫人的胳膊,“我知道当今不能拿我怎么样,有祖母呢。”
她说的语气,满满都是依赖和信任。
崔老夫人听得一笑,“果真是我家九娘。”
“确实不用怕,这有什么好怕的?老皇帝这是虚张声势呢,他若是真敢动手,早就动手了,哪会像现在这样百般试探,果真岁月不饶人。”
崔老夫人语句里有几分唏嘘。
当今刚登基那会儿的时候,确实像喝英主,可随着年纪渐长,愈发膨胀,行事愈发狂妄,虽然没有到那种不似人君的地步,可也快了。
怕不是再过几年,大周就要覆灭了。
单崔老夫人来看,皇帝和太子都是眼皮浅的,就算削弱也得一步步来,哪有这么容易做的?
没见着前朝那些皇帝们削弱世家也一步步吗?
崔老夫人微微摇头,敛下心头的轻蔑。
要不是这么蠢,这会儿该担忧的就是她了,可正因为他们忌惮,才给了崔老夫人机会。
崔窈宁挽紧了祖母的胳膊,忽然想起了胞姐,抿了抿唇问:“祖母,您是准备造…造反吗?”
最后那几个词,她压低了嗓音。
尽管都是家生子,可这件事也实在是个忌讳。
崔老夫人捻着佛珠往后随意一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淡笑着问:“怎么?害怕了吗?”
崔窈宁摇头,“我只是想到了胞姐。”
她低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如果咱们家真要造反的话,胞姐和皇太孙又要该如何自处呢?”
“父亲未必容得下皇太孙。”
尽管这是他的外孙,可皇太孙的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脉,日后他长成了,真的不会怨恨吗?
这是崔窈宁担心也是旁人会担心的一点。
一旦崔家造反成功,皇太孙肯定会死。
那胞姐呢——
皇太孙是她的儿子,胞姐会不会觉得难过?
崔窈宁一想到这些,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你呀,还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崔老夫人摇头失笑,伸手点了下她的眉心,“你虽然将一切事情都看得很透彻,可九娘,你知道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过重情吗?”
“这既是你的长处,又是短处。”
“你且记着一点,皇太孙是萧家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同理换成不同姓的人也一样。外家终究是外家,他还是会天然地向着本家。”
“我知道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如今我给你肯定的说法。但是,不只你父亲容不下他,我也一样,甚至你姐姐,必要时候我们都可以放弃。”
“这些皆是出自利益。”
崔窈宁听到祖母肯定的回答,微微抿紧了唇。
她有些难过,心中又觉得本该如此,这确实是祖母会说出来的话,她是清河崔氏的当家主母,执掌崔家多年,一切为的都是崔家的利益。
即便胞姐是嫡女也没什么区别,换成崔窈宁自己身处这个位置,她也会为家族的利益让道。
她都明白的,她只是隐约有些难过。
为什么牺牲的总是女孩儿呢?
胞姐为了崔家的利益嫁去东宫做了太子妃,如今崔家要造反的话,她又可以被牺牲掉。
为什么呢?
崔窈宁有些不甘心,她不想让父亲做皇帝,更不想看到母亲整日被困在后宫之中,她抿了抿唇,袖口下的手指慢慢攥紧,掌心里全是汗。
她仰头直视崔老夫人,眼里燃着光,一字一句地说:“祖母,我们还有另一条更轻松的路可以走。”
崔老夫人一怔:“什么?”
“杀了太子。”
少女的容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刀锋般锐利美艳的光芒,“让胞姐扶持着皇太孙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