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先生只随意环视一周,四方行了礼,面上笑容不减,说了两三句开场白,就切入正题了。
“上回说到,那赵氏偶然发现自己的婢女小春日日惫懒,更有甚者,无缘无故呕吐了起来。她心里就起了疑,打发另一个婢女去询问小春……”
这说书人本事倒是不小,虽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讲起来却活灵活现。其间的心思想法,揣摩得合情合理,将一个遭了贴身婢女背叛的娇小姐的嫉恨之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伤槐听得津津有味,就着茶连吃了好几种茶点,心里暗叹这苏州府的好来!
冷练如细细听着说书人所讲,面色沉静如水。倒也还分心将自己面前的茶点推到叶伤槐面前去。
阮先生道:“……这日,另一个婢女又被赵氏打发去看。几句软言软语相劝,本就心里悲苦的小春一时间掌不住,竟当着她的面哭了起来。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姊妹,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脸上还挂着泪,小春说道,劳你替我去回了小姐,就说我一身贱骨不过几斤,还请她饶了我,发卖了我吧!”
“……那婢女自是不肯,却耐不得小春苦苦哀求,于是回了赵氏那头,将小春的话一一说了。那赵氏听了也直垂泪,末了应了下来,承诺中秋一过就送小春回扬州去。回扬州哪儿啊?各位看官可还记得,这赵氏本就是扬州府鼎鼎有名的药材王赵家出来的。”
“……那小春原本只道是自己要被发卖了。没成想,自己小姐居然愿意送她回扬州去。一时间,悲喜交加,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她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如此信赖的小姐,此刻早已毒计暗定,要害她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了……”
一回说完,阮先生告了个罪,下台歇息去了。半盏茶功夫后,他将上台来继续讲。
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店里的掌柜的倒是有心,安排了歌女来唱曲,省得大家枯坐干等。
叶伤槐赞叹一声:“难怪这天德茶肆生意这般了得!这阮先生得居首功!”
话音落,就好奇地看向年轻妇人。
“这阮先生先前可还说过什么成名作?”
妇人笑道:“往日只说下演义传说的,听的人也有,倒不多。”
“哦?”叶伤槐纳罕,道,“难道是靠说这个案子,才出的名?!”
妇人点点头:“现在这茶肆的座儿都得提前预定了。我们也是预定了三日才安排到今天这场。”
闲话了几句。没过多久,就听又是一声梆子响。
叶伤槐转头一看,阮先生已经重新登台了。
“……中秋家宴在即,罗家上下都忙碌了起来。这日,赵氏身边的婢女来房里找小春,说小姐有个玉佩想打个络子配,问小春可有时间。小春哪有不应的?想到中秋节过后,自己就要回去扬州,心中对小姐更是万分不舍。于是,小春就跟着她走了……”
“待到了小姐屋里,那小春就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小姐的影子?小春顿觉奇怪,问是怎么回事。那婢女自己出去问了问,回来说,小姐游园的时候,那枚玉佩揣手心里玩,不知何时就玩没了,正在到处找玉佩。小春向来眼尖,惯会找东西的。听到这事,就自告奋勇去园子里找了……”
“……这一找,小春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过了。赵氏派了人在园子里细找,可是连小春的影儿都没有看到。罗府众人一分析,只道这小春是不辞而别,自行回了扬州。赵氏却说不信,小春没有理由这么突然就走了。等到中秋家宴一过,这小春还没有下落,赵氏就派人去官府报了失踪。”
叶伤槐啧了一声,低声道:“这赵氏既害了人,居然还敢去官府报失踪!倒不怕官府一介入,自己杀人的罪行被早早发现!”
冷练如回答道:“没听阮先生所说,赵氏蛇蝎心肠,惯有心机的!”
两人言罢,又讨论两句,就回头去听了。
“……不知大家可还记得,这中秋过后,连下了三天的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正当大家都抱怨天冷儿的时候,八月十九日一早,居然放晴了。罗府里,闷闷不乐好几天的赵氏,一大早就从自己婆母院子里接来了女儿,在园子里赏桂嬉闹。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就见那罗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大丫头匆忙而来,惊慌道,小春找到了!”
“……一下子,罗府里就炸开了锅。等到赵氏赶到罗府西北处的园子,就见众人早已从井里将小春打捞了上来。那小春此时浑身肿胀,满脸青紫,早已没了气息,一尸两命。府衙的仵作捕快过来,验尸的验尸,找寻线索的找线索,忙得不可开交!赵氏哭得死去活来,旁人见了都感佩她们主仆情深。”
“……仵作回禀说,这小春是被人用重物击中后脑勺而死。后脑勺上的伤口惨不忍睹,足见杀人者之凶残!捕快们在园子里四处找寻,最终在竹林深处寻到一块染血的石头!许是苍天有眼,连日的大雨,居然没将那石头上的血迹冲洗干净。仵作将这石头与小春后脑勺上的伤口一比对,证实了这就是凶器,正是凶手杀人后丢弃在那里的!”
罗府的杀人案,自案发,就因杀人者身份特殊备受关注。关于杀人原因、如何杀人、杀人凶器,坊间传闻就不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知晓仵作验尸结果、凶器比对之类的详情,顿时间,台下人们议论声渐起。
年轻妇人也端着茶盏喂自己女儿喝上一口,蹙眉道:“竟这般凶残,拿石头砸死了人!先头我就听人说过,说是赵氏用石头砸死了自己的婢女。我还道不信。这要砸死人,得费多大的力气!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能有什么力道?”
她的丈夫闻言,撇了撇嘴:“这女人心狠起来,可浑身都是劲儿!再说,又不是一下子就砸死的,指不定冲着那后脑勺砸了几下呢!”
冷练如闻言一怔,她想起韩六叔说的话。
后脑枕骨处破碎,血液干涸……
记得师父曾说过,人的后脑枕骨处最是坚硬,寻常力道一击,不会轻易致死。
赵婉宜身为一个娇养出生的闺阁弱女子,哪来的那么大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