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宝剑是他故去的儿子廖青云生前的佩剑,他一直挂在书房。
日日看到,都当见到儿子,可是,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擦拭那把剑,瞧得大家都隐隐担心,他是不是琢磨着拿这把剑把李铁蛋那小子给宰了?
福伯低声禀报:“老爷,侍卫说小侯爷来看你了,这是他备的礼物,说你看了就会见他的。”
老国公叹息一声,仓啷一声把那宝剑入了鞘,起身重新挂到墙上,这才说道:“这小子,备什么礼物呀,他明知道我想要个正常的孙子媳妇,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东西还能入了我的眼。”
说着坐回椅子上,耷拉着眼皮厌仄仄道:“拿过来我瞧瞧。”
福伯捧着盒子小心地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老国公勉强撑起眼皮扫了那盒子一眼,忽然瞪大了眼睛,猛然就在座椅上坐直了身子。
他的眼珠儿骨碌一转,旋即又做漫不经心之色,抬手拉过去,轻轻摸了下那磨得光滑的锁钥搭钩,按了一下,听得个蹦一声,那盒盖弹得半开,里边的东西呈现在他面前。
里边放着一根马鞭子,红色的木柄磨得掉了漆,可那马鞭的皮子依然柔韧,衬着明黄色的绸缎底色,黑漆漆的闪着柔和的光。
老国公盯着那马鞭眨了眨眼,城儿送这东西什么意思呢?
无论如何,那丫头能把这么宝贝的东西给他带过来,定然也有话一起带过来。
福伯觉着上边没有动静,抬眼偷偷瞧瞧,看老主子在发呆。
他虽然很好奇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可做下人的本分让他恪守自己的身份,只垂眸候着。
老国公半晌忽然问道:“外边是两个人还是一个?”
虽然知道这样晚的时间,那丫头不可能跟着廖幕城一起来看望自己,可是他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两个。”福伯回道,他没有说另一个是李铁蛋。
主子没问,他何必多嘴,他经过的事儿多了,许多人只要见面交谈,万事都有转机,可连面都不见,什么都是枉然,这个结儿总得解开不是?故而就善意地隐瞒了多出的那人是李铁蛋的事儿。
这话让老国公顿时喜上眉梢,当即从座位上起身道:“快请呀,让他们进来。”
旋即对刚转过身的福伯道:“准备宵夜,这么晚了,他们肯定饿了。”
这么说着,他不由想起刚从岳秋国回来的那些时日,尹莫幽曾经来国公府做的事,那么明朗漂亮又讨人喜欢的丫头,瞧着都喜庆,他一直都当做自己内定的孙媳妇。
而且,她连衣服都给廖幕城做了,明摆着是喜欢他的,那小子对她送的那扣子都缀得歪歪扭扭的外袍,宝贝得不得了,这也是喜欢那丫头的意思吧,怎么忽然一转眼,就给一个细眉细眼的少年好上了,这叫什么事儿呀!
福伯连声应着,快步出去传话去了。
不多时,廖幕城带着尹莫幽入得院来,福伯笑嘻嘻地朝着他们小声道:
“老爷都让人准备宵夜了,你们俩待会儿忍着点,多不过说几句难听话,忍下了,这疙瘩就解开了,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殷勤地开了书房的门,请他们入内,他觉得对小主子喜欢男子的事,老爷不用反应太大,由着他去胡闹,早晚会回头,若是就这么僵着,反倒会更坚定了小主子反抗的劲头。
“怎么是你!”老国公瞧到李铁蛋那张脸,顿时大怒。
福伯敏捷地抬手关门,心底暗道本来就是他,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听得茶杯被摔到地面碎裂的声音,他飞快地无声无息地把门关上。
抬手把附近的影卫召出来,吩咐他们别让外边的人潜入听到。
尹莫幽瞧着那碎裂在地面的破碎瓷片,不动声色地站着。
老国公确实精神憔悴许多,那头上曾经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颊的肉也有些松垂,全然不是从前见到那般威武爽朗的模样。
廖幕城无奈地叹息一声,普通一声跪下:“爷爷,你到底要怎么才会与孙儿认真地谈一谈?”
老国公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手指指着尹莫幽道:“你让他出去,我看到她眼前就发黑,让她出去,咱们再谈。”
尹莫幽噗嗤一声笑了,换了女子的声音道:“爷爷,这可是你让我走的,莫要后悔。”
老国公疑惑地瞪大眼睛,疑似出现幻听,他这耳朵出毛病了,怎么这小子说话的声音与尹莫幽那丫头如此相像?
“爷爷,你没有听错,是我!”尹莫幽笑着走近老国公,抬手慢慢地揭开脸上的面具。
老国公死死地盯着她,下巴掉了一般,不愧是老人精,他半晌回过神,对尹莫幽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听他问道:“幽丫头,你今晚扮作那什么蛋的,是为了方便来看我,还是,那李铁蛋本身那就是你?”
尹莫幽眼珠儿也转了转,无良地朝他呲牙一笑:“爷爷,你说呢?”
老国公深深吸了口气,认真想了想,那李铁蛋的本事能耐与嚣张气焰,一般闺阁女子,如何可能会有?尤其是那夜,李铁蛋曾经当面呵斥自己的孙儿,险些把自己气晕,怎么可能是这笑嘻嘻的丫头?
可是,本着私心,他多么希望一切都像他想象的那般美好,顿时一咬牙,说道:“爷爷倒希望你就是那个李铁蛋,李铁蛋就是你,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尹莫幽笑着恭喜道:“爷爷,恭喜你,答对了。”
“啥!”老国公大惊,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唬得双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尹莫幽连忙绕过去,帮他抚着背顺气儿,口中揶揄道:“你老一辈子什么事儿没有见过,这么个小消息,就把你老给吓坐那里了。”
老国公一边平息心底突如其来的喜悦,一边抬手让跪在地上的廖幕城起来:“你这坏小子,干嘛不事先给爷爷透个风声,害得爷爷差点气死。”
廖幕城看爷爷的气突然这么简单就消了,顿时委屈地起身,过去给他揉着肩膀,道:
“爷爷,我想说,无数次都想说,可你来就是不见我,我怎么与你说?若不是今夜幽儿把小马鞭给你瞧,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见我?”
“你——你事先没有一丁点的暗示,我气都要气死了,想到你耳朵眼都是痛的,怎么见你!”老国公气结。
“爷爷,不是我说你,不如此逼真地演这一出戏,你怎么能看出来陛下的真实心意?”廖幕城说道。
老国公喟然叹息道:“臣不言君过。”
“你没说他坏话,只需要实话实说就成,他那日召见你,都问了什么?”廖幕城问。
“唉,”老国公闭眼,刚刚生出的喜悦很快就荡然无存,他叹口气看看尹莫幽,“幽丫头呀,看来陛下是希望我们这一支廖姓人绝后呀。”
此言一出,室内的气氛很快沉默下来,都明白此话何意,当即老国公详细地诉说了那日廖尘封召见他时,唠嗑一般说出的话,明显对廖幕城喜欢男子一事,有深深松了口气的感觉。
“算了,难得咱们相聚一次,想这些劳什子不开心的事干嘛!城儿,去厨房催催宵夜,这么晚了,幽丫头定然饿了。”
廖幕城知道这话显然是爷爷想与尹莫幽单独说说话,就转身就出去了。
老国公拉着尹莫幽的手,拍拍她的手背,指着一侧的座位:“你坐那里,咱爷孙俩说会儿话。”
尹莫幽乖巧地给他捶着背:“爷爷,有什么话,这么说多亲近,干嘛那么生分。”
老国公叹息道:“莫要如此孝顺爷爷,日后若无法嫁给城儿,你让爷爷如何适应?”
尹莫幽笑道:“原来爷爷是担心这个呀,这事儿城哥哥已经与我说了一年的期限,他自然有办法,你就好好养着身体,莫要操这个闲心了。”
“这是那小子与你说的?”老国公问。
“嗯,别给他压力,真不成,我们俩如此这般处着也挺有意思的。”尹莫幽宽慰道。
“你如此的新身份,是你爹的建议还是你外公?”老国公说着,心里都觉得不可能,无论是尹丞相还是白宗唐,哪一个是舍得让娇娇弱女去跻身军营过光景的人?
尹莫幽摇头道:“我自己想做的,朝中帝后两党的争斗一直都十分尖锐,父亲在朝中处境尴尬,幽儿一直担心哪天陛下会因为与后党妥协,而牺牲了爹爹,到时尹府就无路可退;
外公在青州经营,我也尽力帮衬着,有朝一日,若尹府出了事,也好有个安全的退路;
陛下如今身体不好,似乎想要与莫贼拼力一番,不想让这锦绣江山真落到莫家手里,爷爷,你觉得陛下重整三辅水军,与莫天戟一战的胜算如何?“
老国公听得眼神一凛,此女心有韬略,所谋甚大,难道他一直都看走眼了?
“爷爷是不是觉得幽儿此举大逆不道?”尹莫幽长于察言观色,自然知道老国公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