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月下夜谈(一)
宰相裴修已年近七十,但身体还算硬朗,每天晚上都要在书房里看一会儿书。
这一日,他刚刚翻了两页,就听见房顶上响起了一阵猫叫声。
服侍的小厮想出去看看,裴修开口道:“不用管它,你沏好茶就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小厮忙行礼称是,将茶沏好之后,后退着出去,并将门仔细掩好。
又过了一会儿,裴修起身走到茶桌边上,取出了一个新茶盏,“茶已沏好,人请出来吧!”
“咯吱”一声,书桌旁的窗户应声而开,皎皎月色下,露出了一张笑嘻嘻的脸,“裴公好胆识。”
裴修轻轻哼了一声,“有胆量、也有能力这样夜闯我裴府的,除了你云森,也没别人了。”
云森一个翻身,跳进了屋里。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喝什么茶水?淡而无味的。我带了好酒,还有烧鹅。我跟你说,这两样可是绝配。”
裴修看了眼打开来的纸包,突然轻声笑了一下,“我那小外孙女,也喜欢吃烧鹅。”
云森一听,顿时乐了,“你的小外孙女就快要成为我徒儿的媳妇儿了,这样……我是不是就比你高了一辈儿呢?”
“想得倒美。”裴修毫不留情地给他否定了,“我家长宁还是你大徒弟呢!这要怎么算?再则,你与顾家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心里没数吗?这些年,还是长宁带他的时候居多吧?”
云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倒也没否认,他开口道:“若非如此,你能那么轻易地将你的小外孙女嫁给他?”
“纠正一下,只是赐婚,还没有嫁。”裴修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叹息一声,“那孩子,我一次也没见过,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啊!”
“这还不容易?回头我带他来见见你。或者等长宁回来,让他带着来见你。”云森举起杯,不以为然道。
裴修跟他碰了一下酒杯,问道:“拙荆昨日刚给长宁去了信,他也该回来了。”
“是该回来了。”这点云森十分赞成,“那臭小子,不想成家就不想成家,我不过就是提了一句,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这句话正好说到了裴修的心坎儿上,幼子的婚事,已经成了他多年来的心病。云森看他心情惆怅,也有些后悔提及这件事,遂撕了一只鹅腿给他,“儿孙自有儿孙福,多想无益,来,吃鹅腿,吃饱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裴修摆摆手,他素来注重养生,都这个时间了,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可不大好。
“啧,穷讲究。”云森也不劝他了,自己拿着鹅腿开啃了。
正好,他还不够吃呢!
裴修看着他,目光深沉,“云翁,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云森咬了一口鹅腿,含糊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小外孙女出生时,我跟你提过,她的命格好像有些奇异。”
裴修点点头,“记得,你还说自己修为不够算不出来,要回去请你的师父云来大师算一算,只是后来,就再也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了。我想着,许是你忘了,就没有再多问。”
“怎么可能忘了?那样的命格我平生只见过这一个,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忘了它。”
裴修正色,“那你后来怎么什么也没说?”
转而心底一惊,“难道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怎么说呢?”云森挠了挠头,“当初我回到云离山,请家师卜了一卦,结果证明我的预感没有错,阿漓的命格确实十分怪异。常人都只有一种命格,可她却有两种,且两种截然相反,一种说她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另外一种,却说她未及二十,就死于……剧毒之下。”
裴修惊骇不已,“这……怎么可能?”
漓儿只是一个姑娘家,谁会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你别问我,这都是家师说的。”云森道:“我师父那样的修为,最终也没有看懂为什么会有这样奇特的命格,我就更看不懂了。”
裴修问道:“那后来……”
云森却突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你还记得那个吴道子吗?”
“记得。”裴修点点头,回想了一下,道:“那个道人……好像跟怀光结过下过梁子?”
“那个人,原名叫吴仁,也曾在云离山学过艺,在占卜一术上颇有天分,只是那人心术不正,整日里只想着拿所学的东西去换钱,后来就被赶下山了。他其实也不是道士,只是方便招摇撞骗,才扮了这个身份。有一次,他忽悠了一对老夫妻将全部家产都拿给他,正巧被怀光给撞破了,当下就狠狠地打了他板子,警告他再有这样的行为,就割了他的舌头。”
“所以他就怀恨在心了?”裴修想起老友当年惨死在狱中,心中伤感,“后来怀光出事儿,不会是他在中间捣鬼了吧?”云森摇摇头,“他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再说怀光出事儿的时候,也没见他在京城出没,倒是阿漓出生那段时间,有人看见他曾出入过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裴修有些惊讶。
漓儿出生后不久,惠阳长公主主动提出让她的长子顾安澜与漓儿定下婚约,那时他的次女正闹和离,心中也忧虑小女儿将来会受她的影响,找不到合适的夫家,因此就顺势答应了这门婚事。
甚至出于赌气,在惠阳长公主的建议下,将两府的庶子顾安域、庶女蒋清柔也定下了婚约。
裴修有些明白,“这么说,惠阳长公主主动提出订婚跟吴仁有关?可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做?这中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云森道:“当初我心中也很奇怪,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又因为牵扯到了我的小徒弟,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我一路追着吴仁,一直追到西漠,吴仁不知道我与你家的关系,又实在被我追得烦了,索性告诉了我实话。”
说到这里,云森也不吃烧鹅了,他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据吴仁说,阿漓出生时,他看到了些许异象,就特意占卜了一卦,结果发现了阿漓命格奇特,一种说她是天生福运之人,另一种又说她注定早夭。吴仁本就痴迷这些,一时间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悄悄在京城里住了下来,日日占卜,却始终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他在郊外碰见了一个小孩子,这才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一个小孩子?”裴修皱紧了眉头,他想了想,猜测道:“难道是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