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娜族长找人请来了这件事情的焦点人物——朋坞管事的。
可朋坞管事的现在不承认答应过栗栗可以自采夜寻草去用。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简直是不出所料。纳娜着手下人去请,请来的还能是栗栗的证人吗?
不过没关系,其实乍然相逢,我也不知道栗栗所说究竟是真是假,我以小人之心度了一下武婕妤之腹,其实以武言的小心谨慎,我想她心里也是打着鼓,不然也不会一直不提议探究真相。终究是多年不见,物是人非。
我想栗栗本性自然是不坏的,武婕妤心肠好,喜欢的丫头也不会差,但是百夷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栗栗母女俩遭遇过什么?怎样颠沛流离到了恩加,现下全然不知晓。人若逢了难上加难的境遇,为了生存作奸犯科尚不足为奇,何况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不妨听听,不妨见见,与朋坞当面对质,总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果然,朋坞话一出口,栗栗什么也顾不得,冲过去抓住朋坞的胳膊便哭起来:“朋坞管事的,你怎么能说谎呢?明明是你告诉我这些夜寻草细嫩,做不了筑堤的材料,可以由着我自取,你现在怎么能不承认呢?”
用力摇晃朋坞的胳膊,栗栗急的汗水泪水一起冒了出来。
“我,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你,你这个丫头,不要,不要疯癫……”朋坞管事的被栗栗激动的情绪一时吓到了,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地不敢看丫头的眼睛。
“那日就在这朗月台上,你瞧着我从山前过,朝我招手,让我下来,你说这里的草已是不要的了,可以采去糊我家的墙,是你告诉我的啊。”栗栗哭道。
“哪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朋坞道,“我这几日皆在前面忙着筑堤的事情,深夜都不曾回家,何时能在朗月台上闲逛,还,还同你说话?”
深夜不曾回家吗?我望了望天上的月色,此时夜色清浅,朋坞来时我便闻到他一身酒气,若如他说,这筑堤看坝还真是个轻松的活计。
“朋坞管事的不能昧良心啊!前几日良嫂子家得了孙女办酒席,请了管事去吃酒,您吃过酒在这里休息,才碰到的我,怎么就不承认了?”栗栗虽然哭诉,口齿却清楚。
“这个不难查,这么热闹的日子,自然有人看见你们说话。”武婕妤道。
“对对,那日……那日李婶子瞧见了,还有爱娘也瞧见了。”栗栗回忆到。
我一直盯着朋坞的表情,他此时看了一眼纳娜,心虚明显可见。
我心下大概有了个谱,只是接下来怎么办呢?李婶子,爱娘……从栗栗说出她们的这一刻起,她们也会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朋坞和栗栗说话了,这是肯定的。
“冯源。”我招呼我的侍卫,这是四姐夫分派出来保护我的人,据说跟他自己一样机灵,我衷心希望他说的是假的。
冯源听我召唤,靠了过来,单膝跪倒在我身边。
我悄声耳语了几句,冯源一一记下,起身抱拳称“是”,招呼了两个侍卫,同他一起快步登上了朗月台长长的阶梯。
众人不知我说了什么,又让冯源去做什么,一时疑惑面面相觑。
“纳娜族长、卢夫人,今晚夜色真好,这朗月台果然是个好地方,从这里看过去,月亮都有些不一样,似乎更真切了些,连上面的广寒宫好像都能看见些砖瓦。”我笑道。
“正是,莫说在我们恩加,便是在百夷,这朗月台也是难得的赏月地界儿,娘娘不知道,这朗月台其实共分了两层,如今咱们在的地界还是第一层,从这里下去还有一处,从那里看月亮,是有个山犄角在视野中的,就像个望天的犀牛,远远瞧着活灵活现,正是犀牛望月的盛景。”纳娜说起自己氏族的好地方,滔滔不绝。
其实我早瞧见依次向下的台阶了,齐整干净,木栏新漆,若是下面什么也没有何苦费这样的功夫。
“要是这么说,本宫都等不及了。”我笑道。
纳娜有些为难,走上前来向我道:“那……这栗栗的事情如今也水落石出了,虽说草是她偷的,但这丫头乃是婕妤娘娘的侍女,且事出有因,我们也怜她一心为了母亲,不再追究下去了吧。那就让朋坞管事的,还有栗栗都各自回去就是,娘娘看这样可好?”
“不是的,不是的,娘娘,奴婢没有偷窃,也没有说谎。”栗栗跑过来匍匐在我脚下,哀哀不止。春末夏初,山间的风清凉也干爽,吹得栗栗脸上的泪痕都风干在秀气的小脸上,带了伤煽。
“栗栗,如今朋坞管事的说他没有说过让你自取的话,本宫也不知道该信谁了。本宫不过是来恩加做的,也不好甚管族中的事情,你能明白吧?”我笑道,“这样吧,你起来,去给纳娜族长和横丽小姐道个歉,这件事情就算罢了,你可愿意?”
栗栗想是思索了片刻,起身来到纳娜身边跪了下来:“族长,栗栗身受恩加收留大恩,如今犯了错,还请族长原谅。”
我一笑,也不看他们套,扶着铁锚向山下走去。
身后众人见我前行,忙不迭都跟了上来。
果然,下了二三十个台阶,一处与第一层不尽相同的所在,豁然出现在面前,一亭翼然,繁花簇拥。
走至亭中,向外观瞧,我看到了纳娜口中的“犀牛”。这家伙这么胖?伙食很好的样子啊!我心中暗笑道。
瞧见我笑容满面,纳娜族长适时拉着横丽来到我面前,未语先笑:“贤妃娘娘,有一件事情,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特别想说——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别说了,但是局着两方的面子,我只能笑。
“这件事说来其实有违我们恩加祖训,但是如今这光景,我和她们父亲作为恩加一族主事的人,也少不得必将一族老小的性命放在一切事情的前头。今日是好光景,好时候,能和贤妃娘娘说上两句话,这话得不得体的,说出来,还请娘娘多担待……”纳娜说着就要带着女儿跪下。
我拈了拈手中刚摘的一根修长的夜寻草,捻出些许汁水,沾在手上,萤萤可见我沾着露水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