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有一个吃喝嫖赌臭名昭著的爸爸,和一个抛夫弃女跟人跑了的妈妈,又瘦又弱的孩子从小就是霸凌的最佳对象,因为她没有家长替她出头和撑腰,打坏了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和后果。
玩过家家的时候要当公主的座驾,要驮着公主爬过沙子石块铺成的小路,爬得不好颠到公主了要受罚,小竹条抽打在身上,一下就是一道红痕,公主要是还觉得不够解气,就要喝泥坑里的污水,要吃草丛里的野草,他们说,马就是这样的……
都是几岁的小孩子,也许不知道什么叫做“恶”,但欺负起人来一点都不比成年人慈悲,不能入口的东西被逼着强行咽下去,胃里绞痛到呕吐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
巷子尾的老婆婆临终前喃喃地说,看到了很美很好的地方,那是她下辈子的去处,她也希望自己下辈子可以到很美很好的地方,不要活得像这辈子这么苦。
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一只皮鞋抬起了她的脸:“啧啧啧,才这么小,可怜啊……要不要跟梁爷走?跟着梁爷,梁爷教你本事,你为梁爷做事,梁爷保证,没人再敢欺负你。”
男人说了那么多,她听进耳朵里的,只有一句“没人再敢欺负你”。
她挣扎着翻身,抓住了男人的裤脚,紧紧抱着他的小腿,像抱住她重生的下辈子一样。
对比她过去的生活,跟梁爷走后的日子,是真的很不错。
她不用再饿肚子,也不用再穿不暖,她甚至可以读书,可以学画画、学弹琴、学跳舞,学所有千金小姐才会学的东西,除了体能训练,比如丛林越野和近身格斗,她总是落后对友和挨对手的打以外,她真的过得特别好。
好到觉得是天上掉下了馅饼,那么巧被她捡到了。
但。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实际都暗中标好了价格——实实在在的价格。
梁爷培养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当他的棋子他的间谍,如果不想干了,那么这些年梁爷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就要乘以数十倍地还回去才能赎回自由,否则就必须完成梁爷下达的每一个任务,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没有钱。
非但没有钱,还因为她那个烂赌的爸爸背上一箩筐的债,她别无选择,只能麻木地执行着每一个下达的任务——
昨天的身份是京城来的富商的情妇,任务是窃听一通涉及一个亿投资的电话;今天的身份是留学归国的董事长千金,任务是在舞会上掉包一份即将参与重大项目投标的文件;
明天的身份是会所里的头牌,任务是假装跟律师开房,找机会盗走他包里的证据,并且拍下私密照,要挟他不准再为原告打官司……
不断地做任务,积攒“分数”,等到攒满“分数”的那一天,她也能从梁爷手里赎回自己的自由。
她觉得这个规则特别像一个游戏,她也只能把这些当成一个游戏,才能让自己的良心不那么难受。
直到那一天,她又领到了一个任务。
接近程家二少爷,拿到AA地皮。
程二少爷可不好接近,她要先查清楚他的性格和脾气,再为他量身定制一套剧本,从初见开始设计,直到他对自己倾心。
但游戏玩多了,总会遇到Bug,她亲手写的剧本里,明明没有包含动心那一条,她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崩”了呢?
崩盘后的剧本,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切都在越来越偏,越来越偏,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到正轨。
但如果时间可以从头再来,她会换个选择,当年,很久的当年,绝对不会抱住梁爷的腿,那么也许后来的所有事,包括今天发生的事,都会是另一番景象。
“……”
虞美人的脑袋深深地陷在白色的枕头里,眼角滑下了一颗眼泪。
程斯以轻轻地将它擦去,眼泪有温度,烫得他的皮肤也有些疼。
虞美人做完手术了,麻醉也已经退了,按理说应该醒了,但她还是没有醒,程斯以沙哑地喊:“阿虞,阿虞。”但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程斯以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阖上眼睛,清俊的眉心突然剧烈地抽动起来,他也像承受了莫大的痛苦那样,微微弓下了腰。
陈述想来汇报事情,万万没想到,会看到程斯以额头抵着虞美人的手背,恸哭的画面。
他心头大震,甚至不敢再看下去,连忙退出病房,但还是久久无法平复,一向温和带笑的斯总,哭得那样失态的样子的震撼。
可,也难怪。
斯总失去的,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和虞美人的骨肉。
……
陈述过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敢去敲病房的门,程斯以情绪很淡:“进来吧。”
陈述低着头到他面前,没敢去看他的脸,快速汇报:“斯总,您猜得没错,保洁拖地的水果然有问题——水里被人加了一种化学用品,非常滑,脚踩上去,百分百会滑倒。”
程斯以心脏又痛了好一阵,果然不是不小心滑到,而是人为,蓄意,设计,谋害。
他的眉目间少见的浮现出了戾气和狠意。
陈述:“但保洁极力辩解自己没加过这种东西,不是她干的,我查了保洁的履历,她确实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动机。”
程斯以从不认为保洁是主谋,他看着虞美人惨白无血色的脸,漠然道:“阿虞出事的时候,跟我母亲在一起?”
陈述点头:“是,出事后夫人也没有离开,现在还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厅,应该是猜到您会去问她,所以等着您。”
程斯以掖好虞美人的被子,然后起身:“我去见我母亲,你去查保洁的清洁车停放的位置,有没有人接近过?”
陈述明白他的意思,保洁无辜的话,那么就是有人偷偷把东西加到保洁的清洁车里,他立马去办。
程斯以出了病房,沉吟一下,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林与幼:“与幼,有件事想麻烦你。”
林与幼正跟南颂逛街呢:“二哥你说。”
“阿虞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