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文萃坊,文汇楼。
午后便开始热闹起来,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读书人就自发聚集起来。
前几日夫子们带头上书劝谏皇帝收兵,奏书还上了报,虽然还没个结论,但立刻点燃了读书人参政议政的热情。
“方兄,咱们联名上!”
“行啊,赵兄牵头我便联名。”
一句话把天聊死,姓方的显然是个中高手。不过姓赵的也未必就安了好心。
上次朱雀门事件,带头的几个都倒了大霉,永不叙用。
但凡读书人,哪个不想做官?不然千里迢迢聚到洛都作甚?
“怕个球?夫子们都联名上书了,咱便不能么?”
“是极,万人联名,可直达天听,这是朝廷法度,上次内阁也重申过的!”
“方兄才华卓着,乃我九江士子头面人物,此事就由方兄牵头上书如何?”
“哪里,哪里,赵兄才学十倍于我,赵兄才是当仁不让。”
“胡兄才学较我等只强不弱,不若就由胡兄牵头如何?”
“赵兄所言甚合我心!”
胡姓赶紧摇头摆手:“两位兄台何出此言?小弟在这里只有叨陪末座的份儿,哪里便敢行此僭越之事?”
哒哒哒!
一阵稀碎的脚步声传来,正互相谦让的众人齐齐望去,却见一群士子正聚拢过来。
“方兄,你果然在这里,我等江南四郡士子商议过了,方兄台才是我扬州士子代表,故而公推方兄代表我扬州士子联名上书,恭迎陛下凯旋!”
赵某闻言心中又酸又恨,却也松了一口气。
方某人却是花容失色,颇有骑虎难下之感。退一步是身败名裂,进一步铁定要入朝堂话事人“法眼”,只能苦笑道:
“我等大多名落孙山,哪敢以士子领袖自居?不若便以扬州士子名义共同联名如何?”
方文华倒也颇有急智,立刻想出一记维持体面的计策,反正打死不能单独带这个头。
众人仍在争执间,却听一人忽然摔杯而去,怒声道:
“竖子,不足与谋!一群无胆鼠辈,联个名都要推三阻四!”
互相扯皮的众士子登时尴尬无比,谁特么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
一场科举,搞得天下士子灰头土脸,俊杰人物都已上岸了,剩的哪个敢称领袖?
一场朱雀门风波,读书人脊梁骨都差点被捏断。
若不是夫子起了个头,他们才不敢搞事情。结果为谁来牵头闹得如此尴尬,好几天下来都没个结果。
斯文扫地!
“我辈读书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有士子悲怆哀嚎,登时引得众人心有戚戚,颇有种万马齐喑究可哀之感。
“唉,夫子们都一再退让,哪里便能怪到我等后辈头上?”
有人哀叹一句,引得众人共鸣不已。
“行了,别在这无病呻吟了,读书人天生矮他三分不是理所当然么?这洛都哪个不是自惭形秽?”
忽有一人直接扒掉了所有人的遮羞布,一众士子登时又惊又怒又尴又尬,好不害臊。
当即有人恼羞成怒斥道:“你别在这大言不惭,只问你如何做法?”
若也只是练嘴,肯定不能饶你放地图炮。
那人嗤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麻纸晃了晃:“爷这就去上书!”
说完,施施然离去。
被群嘲后,众人面面相觑,旋即有人反应过来,
“走,我等也去上书!”
笨些的也反应过来,联名上书和联合上书一字之差,本质不变,但天壤之别。
俺们是不约而同上书的,不是串联逼宫,更无所谓谁挑头。
朝廷最忌讳的就是带头闹事、联名逼宫。
规规矩矩各自上书,一切合乎程序。就是人多了些,朝廷应该理解。
将近黄昏,内阁门前骤然热闹起来,大批士子不约而同聚拢过来,姜云逸的五百禁卫立刻排兵布阵、高度戒备起来。
只是这些读书人虽多,约莫有三四千人,倒是规规矩矩,没有闹事,说话竟还挺客气。
尚书台郎中解文杰闻讯赶来,先接了最近一士子的奏书,扫了一眼,当即温和地笑道:
“诸位拳拳之心,朝廷已经体会,忠心可嘉,仁心可表。只是今晨陛下已经班师回朝,此事就不劳费心了。
且回去用功读书,下届科举考察会更加规范,也必然更加深入。”
听到如此说法,近处的士子如遭雷击。
什么?皇帝已经回来了?
这,这咋不和俺们说一声呢?
一传十,十传百,聚拢过来的数千士子登时神色僵硬。
太特么尴尬了!
皇帝都回来了,咱这才迈出劝谏的第一步?黄花菜都凉了个锤子的。
许多士子感觉身心遭受了巨大打击,与那场见鬼的科举一样的味道。
“肯定又是那血手屠夫故意坑人!”
“对,肯定是他使坏!”
众士子一边骂着姜云逸,一边各自群情愤愤地散去,羞愤的愤。
皇帝忽然班师的消息在洛都迅速蔓延开来。吃饱了撑的都知道了。
然后议论纷纷起来。
毕竟拿下了葫芦口和望山堡,总归是二百年未有之大进展,怎么说都是一场胜仗。可陛下竟连凯旋礼都不要了么?
到底因为何事?
入夜,文萃坊中消息开始传播。
周军士气旺盛,燕国危若累卵,徒河口指日可破,江东忽然勾结红毛夷炮击广陵,迫使陛下退兵,灭燕大业功亏一篑。
这是流传最广的关键信息,然后围绕这个关键信息众说纷纭。
别有用心之人还在外围煽风点火,宣扬广陵遭遇炮击之事,以此打击朝廷威望。
谁知洛都这里忽然自燃了。
这显然是潜龙卫的手笔,舆论战,掌握主动权很重要。
朝廷先行出击,自揭其短,最核心的信息句句属实。次关键信息稍有变通,矛头直指江东逆贼。只要这些内容无法被证伪,其他演义成分就能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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