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喜和宏宇带着小曼到了。家丽忙着炒菜,顾不上说话。家文过来帮忙。家喜三口进屋。刚坐下,家艺就拉家喜进里屋说话。美心胯骨还没好透,趴在床上。家艺也不避讳妈,问家喜:“你婆婆怎么样了?”
家喜疑惑地:“带孩子呢,你问这干吗?”
家艺说:“有空我去看看她。”
家喜更不解:“三姐,你发烧啦?你去看她干吗?”
美心插话:“老六,王怀敏真生下来了?”
家喜说:“那可不真生。又从头开始了。”
家艺拉家喜到后院月季花丛旁:“老六,你婆婆家那一楼的房子,卖不卖?”家喜头一缩:“那破房,怎么,你感兴趣?”
家艺道:“不是,我跟你姐夫现在不都闲着呢嘛,我就说看看那边要有房子卖,买一个,凑合做个早点铺子。”
家喜没深想,只说帮着问问。家艺说让她问问哪天合适,她过去看看。“你真要去?”家喜不可置信地。
“去。”家艺笑着说。
厅里,几个男人在聊天。欧阳和建国聊军事,算投其所好。小冬在旁边坐着听,时不时插句话。宏宇和方涛猛抽烟,司机,离不了烟。方涛还跟几个哥儿们在国庆路趴活儿。宏宇已经不干了,小卡车卖了,买了个大吊车,往外租。宏宇对方涛竖大拇指:“四哥,真爷儿们,硬是把美国华侨给干走了。”方涛不说话,但很享受奉承。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能受你四姐的气,旁人的气,我一点受不了。”宏宇又问:“最近活儿多不多?”方涛说:“倒有不少,都是老户介绍的。还有上次‘见义勇为’过后,有人点名要找我们车队。”宏宇听了喜欢:“那真因祸得福了。”
家丽和家文端菜进屋。家艺喊:“小孩都去端菜!”小冬、枫枫、成成、小曼都连忙去端。美心坐特殊椅子:要软垫子。家欢去把老太太扶下床。今年老太太更是懒得动。建国问家丽:“长辈都到了,那两口子呢?”家丽才想起来主角小年、李雯还有刚出世的千金还没到。家喜给李雯打电话,开免提。通了之后,却听李雯说:“六姨,跟妈说一下,我们一会儿过去,小孩有点发烧,在保健院呢。”家丽一听慌了神,解下围裙,对众人说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家文不放心,也要跟着。家艺、家欢、家喜也要去,被家丽拦着:“你们在家,没多大事,吃你们的,我和老二去就行。”
到保健院,小年和李雯两口子围着孩子。
用了针,孩子已经睡了。家丽问怎么回事,小年和李雯都说不知道。家丽说:“行了,好了之后就带孩子回去吧。”
李雯不好意思地:“妈,家里不还有人呢嘛。”
“再有人,孩子生病了,也没办法耍。”
家文也劝:“小年,李雯,回去吧,别让孩子受凉。”
家丽沉着脸,不大高兴。李雯的月子是李雯妈去伺候的,她听小年说了,没出月子,李雯就要洗澡。这对她自己不好,家丽就不说了。关键她还没奶水。家文问小年:“孩子叫什么?”
家丽抢着答:“就说今天让他爷取呢,姓张还是姓何,也是个问题。”小年大名何向东,当初是跟了老何家姓,没跟他爸姓张。这又隔了一辈,家丽在想要不要改回来。
小年道:“妈,还姓何吧,不然一家三个姓,外人要觉得奇怪了。”家丽说:“那就姓何。”李雯说:“妈,名字也取好了。”
都取好了?擅作主张。
“叫个什么?”家丽虎着脸。
李雯柔声:“何雯依依。”
“四个字?”
“对。有点艺术感。”李雯很得意。这名字她想出来的。寓意:何向东和李雯,情深依依,永不分离。
“何雯依依……”家丽念叨,往心里走,怎么读怎么觉得别扭。回去告诉建国。建国更是气得拍床,他平生最恨日本法西斯,自己孙女,怎么能像日本人一样,用四个字的名字。家丽提醒他:“动作小点,妈跟奶奶都在旁边呢。”建国道:“反正不能四个字。”家丽说:“你跟你儿子媳妇说去!名字就是个符号,也不值当什么,小冬有个同学不也四个字嘛,记得不,以前我们去开家长会,班里有个王旭龙奇。”建国吹胡子瞪眼:“妖魔鬼怪。”
说归说,过了一阵,名字还真就这么定下来了。相比于孙女的名字,建国更操心小冬的工作。退伍有几个月了,工作没落实,小冬只能天天在家待着。他性格沉闷,不蹿,没多少朋友,只有几个同病相怜的战友,退伍回来,都趴着呢。世面不好,淮南企业好的就那几个,事业单位僧多粥少,想进的人挤破头。建国正想尽一切办法找路子。等的时间愈长,小冬愈是愁苦,又不能跟爸妈说,只好跟奶奶(姥姥)美心抱怨。美心的伤好多了,每天已经能去酱菜摊子看看,但就是不能久站,所以多半还是家丽看着。小冬往稀饭里放碱粉,美心提醒他看着点盖子,别潽了。小冬拿着钢精锅盖子,无限惆怅:“我就只能干这个,刷锅洗碗做饭。”
美心道:“反正等着也是等着,要不你去南方看看。”言下之意,找找你五姨。小冬泄气地:“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哪是五姨那个年代了,南方也不是遍地黄金了。我去,只能抓瞎。”
美心道:“要不这样,你帮我卖酱菜,给你提成。”
小冬眼高手低:“阿奶!我哪是卖酱菜的人!”
美心诧异:“那你是什么人?”
小冬嘟囔着:“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知道我不是什么人。”他还一生襟抱未曾开,有补天才,可惜屈居田家庵。
枫枫也是如此。左求右告,终于,欧阳家几个弟兄逗(方言:拼凑)了点钱,真给他报了个声乐班。欧阳的意思,该培养还是培养。虽不用她掏钱,家艺还是不得不泼点冷水:“正在变声期,学什么声乐,你家有几个有艺术细胞的?”欧阳讪讪地:“试试,不后悔,咱不亏欠孩子,再说我没有,你不是有吗,你是在淮滨大戏院生的。”提起淮滨大戏院,又是家艺的伤心事,北头衰落,街里凋敝,连东城市场都不行了,北头的几个剧场,红风剧院、淮滨大戏院迅速衰落。红风剧院干脆关门,淮滨大戏院还强撑着,只是每个月也放不了几场电影,唱戏的就更少。家艺忽然怀旧,对欧阳说:“看看戏去。”
欧阳反应不过来:“什么戏?”
“去淮滨看看,有什么看什么。”家艺铁了心。
欧阳宝只好陪同。吃了饭,两个人溜达过去。初秋,淮滨路马路牙子边堆了不少梧桐树叶,几十年下来,路旁的梧桐树老粗,树冠遮天蔽日,使得老城区更显阴沉寂寥。淮滨大戏院在放《一声叹息》,欧阳嫌名字不吉利,但家艺执意要看,那就看。买了票,欧阳又去买爆米花,难得怀旧,跟年轻时候一样。进场,来看的没多少人,也不用严格按座位,两个人找了后排人少的地方。一边抓爆米花一边看大银幕。这戏大概说了个婚姻危机的故事,何家艺看着看着,精神头顶不上,便靠在欧阳肩膀头子上睡着了。欧阳不动,给她靠。电影结束,家艺才醒。欧阳半边肩膀已经酸了。“去哪儿?”欧阳问。家艺说:“往国庆路那边走走。”
“绕一个大圈?”欧阳不懂家艺设计的路线图。
“正好去看看老六的婆婆。”家艺都想好了。
制药车间办公室,耳边声音隆隆。家文所在的第五制药厂改成佳盟药业,好歹活了下来。家文摘掉白色工帽,身后跟着个戴白帽子的小姑娘。她也摘掉帽子,短头发,圆脸,看上去二十出头。车间作业声太吵,说话都得大声。家文喊:“米娟!你坐会儿!我出去打点水!”米娟坐下。家文果然端着杯子出去打了两杯水进来,她一杯,米娟一杯。家文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张彩色照片,是小范去爬黄山时照的,相片一角还标着:一九九六年八月八日安徽黄山天都峰留念。家文介绍情况,周围噪声大,所以基本靠吼:“周岁二十六!没谈过!就在电厂工作!”米娟接过照片,低头看了看。
晚上老范问家文情况。家文说:“找个时间见面。”
老范紧张:“对方同意了?”
家文知道他着急,儿子这么大了,不娶一房媳妇,整天在家缠他。小范又不属于懂事的类型。家文道:“没说同意,总得先见见真人吧,相亲不就这样。”
“情况都跟她说了?”老范细问,“有照片没有?”
家文起身拿照片过来。老范比着看了看:“不错,长相端正。”家文道:“光看长相,配范录是够了,就看人家怎么想。米娟追的人不少,说有个造纸厂的,还有个橡胶二厂的,都想跟她处呢。”
老范说:“造纸厂橡胶二厂不都快倒闭了吗。哪能跟范录比。”范录在电厂,工作拿得出手。家文不好抵老范股子。工作好,但个子矮,米娟未必看得上。晚间,范录打老虎机回来。老范把米娟照片给小范看。小范一见倾心,说米娟长得像香港明星,嚷嚷着要尽快见面。老范说:“你自己也收拾收拾,别邋邋遢遢的,我让你何阿姨尽快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