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张开,掌心正中,躺着一枚白玉。
玉比铜钱略大一点,看形状,是一只大雁。
这块玉的质地,配得上最好的雕工,可看雕刻的手法,却又粗拙古朴。
白玉缀着红绳,落入萧闲手心。
“送我的?”萧闲笑眯眯道。
“给翘翘,”孔佑答,“她懂。”
萧闲深深地看着孔佑,原本散漫的眼中有了几分认真。
“说心里话,”他收好玉坠,抬眼道,“我希望你赢。”
萧闲来洛阳之前,虽然同他通信最多的是孔佑,但其实他想合作的对象,是晋王刘礼。
但因孔佑找到了沈连翘,萧闲不得不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刘礼,虽然最适合合作,但恐怕当年驿站大火,少不了皇帝的谋划。
刘礼说起来,是萧闲仇人的儿子。
不过萧闲从小到大,深知手握权柄者的可怕。
他们阳奉阴违、尔虞我诈、居心叵测、凶残卑鄙,稍不留意,便会葬身万丈深渊。
孔佑相比皇帝和刘礼,太弱了。
但或许因为他喊了太多次“翘翘”,或许因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心肝妹妹对他别有居心,萧闲此时心中的天平,慢慢偏向了孔佑。
孔佑没有对萧闲的话有所表示,他郑重道:“照顾好她。”
萧闲也没有正面回答,他对孔佑挥挥手道:“她可是良氏族长了。”
看到孔佑同萧闲说话,刘礼没有靠近。
他轻夹马腹,慢慢在队伍中向前走去。
随从一直与他寸步不离,似乎生怕树林里窜出许多刺来。
“去大梁的人,安排好了吗?”刘礼忽然转过头,对随从夜崖道。
“安排好了,”夜崖回答,“大周官道平顺,不等我们到西北,他们就到了。”
那就好。
阴谋阳谋,都要用上,才能对得起沈连翘的国色天香。
对了,她还叫良辰。
多么好听,像是秋日夜空最亮的星。
刘礼下意识抬头看天。
黑色的乌云正在西北方向聚集,狂风裹着它们,快要遮蔽京都上空的太阳。
下吧,下一场暴雨,然后天地焕然一新,更添瑰丽。
待在世子府或者金楼,都会有人跑来喊她去送行。
所以沈连翘干脆躲进了萧闲的宅院。
不光她自己进来,还把找她闲聊的成蔚然带了过来。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兄长是有多好色啊?
小小的宅院里,走几步就能遇见女人。
跳舞的,烧茶的,莺声燕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青楼。
若不是萧闲给的腰牌不假,沈连翘真不敢进来。兄长说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娘家,可这里哪里像闺阁少女待的地方啊。
“我表哥……咳咳,”她解释道,“家中还未婚娶,所以……”
“你确定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成蔚然也感觉局促不安,“咱们还不如出去找个茶楼。”
“出去吃茶?”沈连翘道,“那得多花钱啊!”
成蔚然撇了撇嘴。
给男人买金疮药的时候,也没见你怕花钱啊。
但因为今日对沈连翘来说,不太容易,成蔚然暂时放弃了同她吵架。
“还不如去送送呢。”
仆役呈上茶水后退下,成蔚然忍不住对沈连翘道,“明明想见人家,想送人家,偏偏要躲出来。”
沈连翘用手支着下巴,鼓了鼓脸颊道:“昨日我通宵写信给家里人,熬得眼睛通红声音沙哑。这么丑,还是不见了。”
成蔚然看沈连翘果然青着眼窝,忍不住有些好奇:“你这信是写了多长啊?”
其实也不长。
沈连翘只要求他们协助孔佑而已,每封信都只有一句话。
奈何目前在大周军中的良氏族人太多,让她写了好几十封。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同成蔚然细讲,她甚至想了想藏在成蔚然身边的良家人,心中升腾起一种可以保护朋友的快乐。
“我跟你说哈,”沈连翘忽然向成蔚然靠过去,低声道,“我和东家,我们……那个了。”
成蔚然不像沈连翘那般在街巷中厮混长大,她大家闺秀的教养让她听到这句话后不能大惊小怪地喊起来。
但尽管如此,成蔚然也瞪大了眼睛向后闪躲,手指却又伸出来,点在沈连翘额头上。
“你哪个了?哪个了?你不会被人占了便宜吧?”
沈连翘脸颊酡红地闪躲道:“两相情愿的事,怎么叫占便宜呢?”
成蔚然目瞪口呆。
合着你还觉得自己占男人便宜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没想到沈连翘的表哥风流,她也不遑多让。
成蔚然双手扶额呆滞良久,方才叹一口气道:“你的身子,没事吧?”
听说第一次后,一定要吃一些进补的东西调养身体,不然容易体虚。
“没事,”沈连翘下意识抿了抿嘴唇,“亲得不算用力。”
这下就连成蔚然,也红了脸。她抬头见沈连翘抿着嘴唇傻笑,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们……就只是亲了吧?”
“当然,”沈连翘正色道,“不然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
成蔚然长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姑娘虽然未经人事很好骗,但世子爷到底手下留情了。就因为这个,她就对孔佑添一分好感。
“如今你也不仅仅是小掌柜了,”成蔚然提醒她道,“你的婚事,要大梁那边答应吧。”
沈连翘已经把萧闲和母亲身份的事,告诉成蔚然。
“不用不用,”沈连翘摇头道,“我自己作主就好。”
真的能自己作主吗?
成蔚然既怀疑又羡慕,忍不住轻叹一声。
自从认识沈连翘起,就觉得她自由得像蝴蝶、像小鸟,不管周围的环境怎么糟糕,总能化险为夷自在生活。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她活成了自己梦想的样子。
“沈姑娘,”成蔚然不由得赞叹道,“奴家等着吃你的喜酒了。”
转眼到了用饭的时辰。
成蔚然不能出来太久,要离开。可外面下起了雨,沈连翘便去吩咐仆役准备雨具和马车。
前厅内顿时只剩下成蔚然一人。
她静静坐着,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传来,于是起身走过去。却见回来的不是沈连翘,而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穿宝石蓝圆领长衫,腰间束着黑色的缎带,眉眼英俊,偏偏下巴处有个伤疤。他从雨中回来,手里的雨伞低低垂着,裹挟着秋日的湿润和凉爽。
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就是这宅院的主人,大梁皇子萧闲。
成蔚然就要施礼,却见萧闲有些迷惑地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没想到殿下离开前,还记得给我送人过来。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乐女舞姬,这正经的装扮,难道是给我纳妾不成?”
成蔚然惊讶地后退一步。
看来他是认错人了。
趁萧闲还没有走过来,成蔚然屈膝施礼道:“奴家姓成,公子您认……”
一句话尚未说完,萧闲已经走过来,拥住了成蔚然的肩膀。
成蔚然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除了父亲,她从未同一个男人如此亲近。
而七岁以后,父亲也不再这么揽着她的肩膀。
成蔚然感觉到萧闲结实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她又羞又恼挣脱对方,挥舞拳头,一拳向萧闲打去。
哪知道萧闲因数年来在军中历练,还未等成蔚然拳风砸来,就握住了她的手臂。
“是个女刺!”他惊道。
“放开!”成蔚然惊叫。
“住手!”另一个声音道。
萧闲转过头,便见他的心肝妹妹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板凳,毫不留情地向自己砸来。
完了。
萧闲空出一只手,迎着板凳横拍过去。板凳碎成两半,但有一半掉在他头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你这是做什么?”他哀嚎道。
“你干吗登徒子!”沈连翘恶狠狠地,“家里这么多女人还不够吗?别碰我的人?”
“你的人?”萧闲松开了成蔚然的手臂。
成蔚然退后一步施礼道:“奴家姓成,见过殿下。”
“见过他什么?”沈连翘走过来,牵住了成蔚然的手,对萧闲道,“等我把她送回去,再回来打你!”
真是的,幸亏她回来得早,要不然成蔚然的清白不就被毁了吗?那还怎么嫁人,怎么跟心上人亲亲?
看来真的认错人了。
萧闲无辜地走到门口,捡起一把雨伞,递给沈连翘。
“别淋湿了,”他叮嘱道,“病了的话,就不能打我了。”
成蔚然低着头,因为这句话忽然又抬头,与萧闲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