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冷起来不是一眼看着像要发脾气,是种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的冷气。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照样拒人千里之外不够,还会让人胆寒却步。
更何况他说话了。
声音似冻过的,只听一耳朵就会让人发寒的琉璃珠子。
南桑轻抚他心口的手停住,视线在他额头鼻尖脖颈一一划过,落在握成拳的手背。
抿唇一瞬,手收回,朝后撤。
一撤撤出很远。
似是想看他,最后垂了头,漆黑卷起的长发垂在脸侧。
如景深所愿。
不和他说话,离远点,不看他。
景深抬手把被汗渍浸透的发扒到脑后一瞬,起身往下压怒火和欲火,拎起工具,挖厕所。
南桑自己想要的厕所地界距离玻璃房还是不远,她到底是懂事的,不想让景深担心。
但这片全是草。
密密麻麻。
景深赶在天黑透前把草清了,挖,再撒上硫磺粉。
看了眼,扔给南桑个手电筒。
清草。
一直清出一条回家的路。
再回来时,感觉周边草还是太多。
把能撒的硫磺粉和驱虫粉末全都撒到周边的草丛里,确定不会有蛇和很吓人的虫靠近。
景深没怎么看南桑。
但知道南桑一直在五步开外的大褂那坐着。
因为手电筒的光线,余光有感知。
结束后回头想喊她。
手电筒还在那。
南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站起来了。
在黑夜中扶着扶手,垂着脑袋,从五步之外,声音和树丛沙沙声混合在一起,悄无声息穿着袜子走到了他身边。
撑着扶手的手腕有点紧绷,腿隐约在哆嗦,却很稳定。
停在了他身边,垂头指他的鞋。
景深定定看她一眼,把鞋脱了,想蹲下给她穿。
南桑避开,弯腰拎起他的鞋朝后。
自己脱了脚上有点脏的袜子,一只脚又一只脚有点慢,但是很稳当的穿了进去。
没紧鞋带,靴子很明显大的不跟脚。
但转身朝前的步子还是稳的。
“等等。”
是景深说的不要和他说话。
先说话的还是景深。
他看南桑不停留,低哑道:“手电筒。”
南桑停住了,调转回来,一步步走到景深面前,垂头伸手。
两秒后,景深伸手。
他提着的是中间把手。
手电筒不轻。
南桑想提住该也提中间的把手。
却没有,攥住边角拉。
五指很用力。
拉了一下没拉动,因为景深没放手。
南桑又拉了拉。
似他不放手,就会一直拉下去,怎么都不会开口和看他。
景深握着手电筒的手紧了又紧。
僵持不知几秒后,松手了。
敛眉看南桑毫不犹豫的扶着扶手转身,慢吞吞但是很稳当的走过,隐入草丛,只剩下手电筒的光亮。
他从南桑不等他过去,自己无声无息走近开始。心口便萦绕了说不清的烦躁。
到如今,不过几分钟,越来越浓。
烦躁到极点后抽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
片刻后低低的出了口气,视线越过唇角寥寥燃起的烟雾,含糊低语,“这样怎么都不会越了不能越的线。”
他再说一句,“挺好的。”
景深是真的感觉挺好的。
从知道南桑可以平安活到十四天后便细细的算了。
俩人想万无一失的离开,需要在黑夜。
南桑的身体亏空很大。
要尽可能的精补后才能百分百撑过回家的漫长路。
否则照她现在的亏空。
下山路难行是其一。
紧随其后漫长的海路,血气不足会晕眩到水米进不得。
海路短则两天一夜,长则躲避要四五天。
她怎么办?
何时离开送她回家不是没选择。
有选择的情况下,自然要多留点日子,尽量把南桑的身子补了又补再出发。
在景深心里,南桑活着,不受苦不难受,健健康康,是底线。
确定她能活十四天后。
出发的日子就已经在他心里定下。
六天后。
可如今只过了一天。
数次差点踩了底线。
是真的,无数次,几乎数不清。
剩下的五天怎么办?
景深在烟头燃烧至唇角时吐掉,低头看烟头自己熄灭,“真的挺好的。”
这样的话,五天可以过得快很多。
不像昨晚到今天这般,每一秒都难熬到极点。
景深等到南桑出来在他身边停下没说话,手抬起指着玻璃房,意思是让她过去。
南桑过去了。
一步一步又一步。
景深没跟,再度抽出根烟点燃。
三根后抬脚走过去。
到门口垂眸,看门口被洒下的一道硫磺粉粉末。
这是……南桑冲锋衣口袋里,他塞进去的一包。
景深抬眸看里面。
只是三根烟的功夫。
本草草卷上没铺的睡袋被铺好了。
景深的鞋在门口。
手电筒开着竖在最里面照明。
南桑也坐在最里面。
在睡袋的边角背对他,屈起腿捧着一个碗在喝。
景深一眼看见是泡发的专备粮。
南桑很自律,知晓她身体情况的只泡了一半,另外一半在她身边。
除此之外她身边还有药。
景深手插兜站在门口安静的看南桑喝完不喜欢的专备粮,再吃了药。
小口喝闷在白天像火炉的玻璃房,温度适中的水。
景深看不到南桑的脸,只看到了发顶,往下往下再往下。
她和平时喝水一样,小口,慢慢的,熨贴着不好的胃。
喝了小半瓶。
她把边角的东西整理了。
将发偏到一侧耳后。
拿起本和景深刷牙器放在一起,现在被单独拿来的刷牙器刷牙。
很耐心,仔仔细细不急不慢的刷完漱口。
反复三次,吐进不用的水瓶。
抽纸用干净水浸透,擦脸擦耳后还有脖颈,接着擦手,再擦脚。
换纸继续。
反复三次后用干纸巾擦拭,收拾垃圾。
背对景深的南桑收拾好全部侧过身,终于让他看到了脸。
但和没看到没区别。
她坐进剪开像是薄床垫的睡袋。
垂下长发遮住脸,把冲锋衣脱了,穿着黑色短袖盖好毛毯后,把冲锋衣盖上,往下侧身,背对他。
从始至终,没看景深一眼。
自己照顾了自己,还照顾的很好。
回家、铺床、吃饭、吃药、喝水、刷牙洗脸洗手洗脚、上床睡觉。
甚至于垃圾都收拾的妥妥贴贴。
似她哪怕是再虚弱,也本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一直在门口站着没说话的景深,瞳孔越来越黑,黑到极致后,无声喃喃,“也不需要我。”
景深想,也是需要的。
最起码……她夜里总要喝热水吧。
景深穿上鞋转身走了。
四瓶烧出三瓶,已近十点。
他拎着匆匆回去。
到门口抿唇一瞬,绕到南桑身边。
单膝蹲下伸出手,想把她有点挡住脸的发拨到一边。
南桑的睫毛轻颤一瞬,眼睛睁开了。
但瞳孔对着的却不是他。
景深想说该喝点水了。
话没说出口被卡住了,从他说了别看他,便一眼都没再看他的南桑垂眸,从盖的很好的毛毯里面抽出了一瓶。
正过身扶着睡袋坐起来靠着玻璃。
自己拧开,小口喝她为了保温,放在怀里捂着的,半夜喝也不可能凉到伤胃的茶水。
景深定定的看着,红意转瞬爬满了眼眶。
说别搭理我,别和我说话、别看我等等的是景深。
不过几个小时,破防到委屈、愤怒、几近崩溃的还是他。
……
南桑又躺下了。
面对门口,背对他。
在听见身后人似起来后闭上眼。
脚步声响起,远离。
南桑屏住呼吸等待了三分钟。
睁开眼。
屋里有手电筒。
这是陈雪今天中午刚带来的,电量很足,屋里的光线便也不暗。
大约就是因为亮,外面瞧着黑透了。
南桑侧身一动没动,定定的看着大开的门,和开着的窗户。
在不知道看了多久后,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南桑翻身闭眼,从面对门口变成背对门口。
听见脚步声变轻。
听见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
接着听见脚步声出去,但还在外面。
哗啦啦的水流声似是在洗脸亦或者是……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