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燕这两天有种难言的心慌。
又怕南桑没死,又怕南桑已经死了。
最后还是怕她死了这种想法占据了大脑上峰。
南桑如果现在死了,不管怎么验都不可能是饿死或者是渴死。
她决定了。
等下个两天时间到了,不管南桑是死是活,都要装作看不见。
让她胃部保持绝对的干净状态,这样才能把她因为外伤死亡嫁祸成自然死亡。
可……万一她已经死了,而且死亡时间过长,尸检超过四十八小时太明显。
最后结果还是一个违令。
忐忑不安下,钟燕执勤结束去找陈九,旁敲侧击的问一队队长验尸的水平。
陈九多看了她几眼,敷衍过去。
晚上从外围线绕过去,提出钟燕个人情绪化太严重,要把钟燕换了。
队长摇头:“钟燕是被点了名的,不确切违令,不能换。”
陈九说实话:“等她确切违令就晚了。”
全队上下都会被牵连。
他皱眉追问,“难不成如果真到那天,你会帮忙隐瞒,让我们整队不被牵扯进去?”
一队长是跟邓校时间最长的,从四区成立到如今。
他转身看向陈九,“你知道为什么四个里面,只有我们从来没被任何系统的变更牵扯过,只是纯粹的做我们的本职吗?”
陈九微怔,摇了头。
“因为很多年前有个半大小子被调来,和我还有邓校一块去境外执行任务。邓校被系统里弯弯绕绕的斗争站队弄疲乏了,说等结束就申退不干了,被调去养猪都行。”
他是失望了,真真的不想干了。
一队看向昨夜大雨后短暂的阴云密布,感觉要不了多久,雨还会再来,“那会你姐也在,是第一次被抽调,吓的一直在哭。后来不怕了,坚持下来了,不管是邓校还是我。我们这也成了最强硬但也是最干净的地界,并且无人能耐我们何。”
陈九嘴巴蠕动片刻,“那个半大小子是景哥吗?”
一队长对他知道景深不意外,毕竟陈雪的偶像是景深,稍微亲近点的都知道。
他点了头,“那会人手不够,他是被强调来的,只待了半个月就申调回去了。但他咬着枯草,在地上画给邓校和我们看的自清法子却被沿袭了下来,也才有了现在想什么都不参与便可以什么都不参与,不站队并且不被人威胁的四区。”
队长声音莫名低了,“照他说的做,本以为很难的事突然变得很简单。后来知道他隶属的是他所画四角站位线里最重要的sifa。以为有天也许系统混乱真的能结束,实现全部清明。毕竟他那会才十六而已,谈及未来的眼神很亮。而他的未来才开始,前途也肉眼可见的无量。哪知……造化弄人。”
景家的事闹的太大,无人不知。
景深那些年为江南景家讨个公道走过的路,在大堆冤案的篇幅中所占不过寥寥几笔,丝毫不起眼。
但见过他惊艳从前的大堆人却无法认为是寥寥几笔不起眼。
他入sifa何止是为了还江南景家一个公道。
讨不回的公道,代表的还是他的梦想破灭。
邓校曾和他说过。
景深和他交集不深,话也很少。
但肉眼可见是个极其坚韧的人。
景家没了后,他梦想大抵还没碎,年少含糊像是玩笑说出的‘改变世界’还藏在他心里。
否则他不会第一时间去了江南,他的故乡。
他应当是想从故乡开始。
可整整两年。
就后台调出来的资料看。
他只是按部就班,做着一个检察官该做的。
其余,什么都没做。似是没力气,也像是没动力。
两年的平常日子走过后。
他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递交了辞呈。
那会距离他升,辞职需要京市这边审批还有半个月。
不用京市审批,不用走档,景深就这么走了。
悄无声息到钟家等很多人知道时,他已经混在了地下。
做下的那些除非他本人松口,否则谁也不可能把他再拉回来。
偏他本人对谁都避而不见,未曾言语,但打定主意不回去。
他亲手抛弃了他本该有的璀璨到极致的未来,无人知晓缘由。
只余提及时,一声赛过一声的遗憾和无可奈何。
一队长……更遗憾。
他家祖辈都是徘徊于边界的小人物,比谁都清楚那处一年比一年的混乱。
他是真的以为未来有天会变。
在那个比他小很多,不管是体能还是智商都足以惊艳无数人的少年天才带领下,一点点改变。
到底是什么。
让他在伸冤无果,但梦还没碎后,真的放弃了年少提及时,眉眼亮到人惊艳的梦想。
不知道。
还是太多太多人不知道,也想不通。
队长从回忆中抽神,想和陈九说话。
眼睛微眯,看向对面黎明来临前的一片漆黑。
手覆上腰间的手枪,另外一只手覆上对讲机。
突兀的。
一道浅薄的闪电划下。
照在对面的光线和角度与刚才没看清楚的像是手电筒的光线重合了。
他眉头皱紧,环视对面的山线。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
只要是还要命的,没人会挑拣这种时候上山,尤其是停雨不过半小时。
随着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溅下。
对面山体因为结构混乱,哗啦啦的往下掉落碎石子。
有人登山的想法,在一队长脑海中消失了。
这个点登山。
不是玩,也不是寻求刺激。
是找死。
尤其是对面是他们上来那条路的另一条偏路。
若不是直径不算是最短。
哪怕是他们,在白日下登山,依旧无法百分百断定会活着上来的路径。
这条路甚至于十几年前都不在规划的半山腰路线里。
太难走了。
接连不断的下雨,危险程度会递增数十倍。
“您在看什么?”
一队长双手抽离,重新看向陈九,绝对道:“只遵指令,是四区的立身之本。即便是为了区队能有一干净的地界,我也绝对不可能会徇私,永远都不可能。”
陈九定定的看他许久,点头转身回去。
新一轮的雨水拉开序幕。
从漆黑到黎明。
淅淅沥沥不断至中午十一点五十。
钟燕在队长和她对过时间后,脚步匆匆朝里走。
她想确认南桑是否死亡的心,已经急迫到了顶端。
沉重的皮靴踩踏着大雨小雨不断而泥泞的土地,到地蹲下,迫不及待的开小窗口。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南桑在最里面。
上半个身子蜷缩进宽大的外套里看不真切。
能看清的只有漏出的膝盖往下。
白色的袜子和白蓝条纹的病号服因为四十八小时前趴进泥泞,被雨水摔打。
脏污且褶皱。
虚虚漏出的点点小腿,跟着辨不出本真颜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钟燕感觉她腿不止不白了,还带上只有死人才会有的青紫。
钟燕不自觉屏住呼吸,“贱人?”
没有回应。
钟燕急了,起身哆嗦着手开门。
大步朝里,蹲下去拉看了近三分钟,半点起伏不曾有的外套。
外套宽大厚重,不知道是不是被压着了。
南桑脸那块有点拉不开。
钟燕矮身,用了大力扯。
从扯开到漏出里面的南桑,用了一秒钟。
钟燕看到南桑了。
脸挨着手臂,侧趴着。
黏腻凌乱的长发覆盖了半张脸,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想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鼻息。
覆盖了半张脸的发丝微微动了瞬。
只偏侧了一寸。
南桑的脸从发丝下漏了出来。
眼睛睁的不大,和平常相比,像是半阖。
眼神灰败,眼底青紫遍布,唇角乌黑。
没了初见面时的恬静看着有点好欺负。
也没了之前谎言被戳破,想活着朝前爬时的倔强。
是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冷血,还有……厌世。
这种感觉随着她发青的脸上溅了血色。
一颗两颗三颗,而她的神色和眼神毫无变化时。
突变为病态且血腥。
钟燕怕南桑死了,更怕南桑没死。
不管是哪种,她都有点怕。
但对南桑的怨毒却未曾减弱半分。
她怎容南桑用这种像是看一条臭虫的眼神睨着她。
她想破口大骂,还想起身出去找条绒毛软鞭,把没死的南桑狠狠的抽一顿。
但嘴巴开合半响,却说不出话。
不止,呼吸跟着莫名艰涩。
钟燕迟钝的抬手捂住脖颈。
别人不会常解开扣子,尤其是他们这种人。
但她会。
因为她晒黑了。
她身体的肤色发黄,算不上白。
但和脸相比,白了何止一个度,甚至是细腻的。
漏出来会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得感。
而此刻。
脖颈处黏腻一片。
她从单手捂住,变成双手。
黏腻不断。
钟燕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
掌心全是粘稠红艳艳的血色。
她视线往下。
看胸襟处的大片血色。
几秒后再看向还趴着的南桑。
再往下。
看到了南桑的手。
她有点变形的指尖牢牢捏着一块玻璃碎片。
边角不是透明的,是花白模糊的。
似被悄悄的、反复的、不停的、磨擦再磨擦。
一直磨至锋利到极点后,被她捏在掌心,隐匿于外套里。
在刚刚她的视线被扯开的外套遮挡,趁乱精准的划向了她的脖颈。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钟燕脖颈的血没了最开始的颗颗溅落,变成大片涌出。
她捂着,身子微晃。
第一次摔倒在坚硬的玻璃房地面。
随着南桑手掌贴合地面,一点点勉力爬起来。
也是第一次从俯视南桑变成了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