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燕口中吐出江州二字后。
南桑便懵懂又茫然,大脑一阵阵的发晕。
她扯着羽绒服边角,呆呆的看着钟燕在滴滴不断的手表声响中,抽出匕首。
哗啦一声。
南桑的手臂随着没有支撑点,摔在雨里。
手握着一角被钟燕割下的漆黑羽绒服布料。
瞳孔涣散的看着钟燕把怀里的东西朝西边猛的一砸。
她视线跟着移动。
看着从盐城带来的唯二物件。
靴子和羽绒服分散开。
在天空中划下一道痕迹,一起消失在不远处幽绿到看不清下方是什么的草丛。
再后身子被腾空拽起。
南桑手指有点扭曲了。
她想捏紧指尖的那点点布料。
雨水沉重。
布料从麻木到合不拢的指尖脱离,掉落于门口的泥泞。
随着她被掀起摔在坚硬的玻璃上。
大门关上。
南桑视线重新变成一片漆黑。
她躺平在坚硬的玻璃上,胸膛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原地呆滞了许久,睫毛轻颤一瞬,眼皮往下,合上了。
南桑做了一个梦。
很长很长。
梦中有个女人在很温柔的绑她的辫子。
看不清长什么样,但是手指的温度很暖,力道很温柔。
正对面绽出光源的大门地界。
高大的男人踏着光进来,嘴角咬着一根烟。
女人声音不大,腔调和绑辫子的力道一般无二,很温柔,“阿天。”
寥寥烧起的烟被丢出门外。
女人再啧一声。
男人苦哈哈的出去,脚踩几下。
随着女人再啧。
他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大步走近,声音碎碎的。
“你瞧瞧你,自打有个闺女,凶的跟咱老爹勾搭那老娘们似的,关键那老娘们只凶,没你事这么多啊。吸个烟不行,乱扔个垃圾也不行,她才几岁啊,懂个屁。”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桑桑面前说混话,三四岁的孩子模仿能力很强。”
“你丫就是书看多了,啥乱七八糟的都信。咱俩从小都咱爸带大的,小时候那会他什么不说?也没见你学着满嘴脏话。不止没脏话,还没出息的老子喊你姐都嫌丢人,就那狗男人也能拿捏你……”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看不清脸的男人耳朵被揪了起来。
他呲牙咧嘴的讨饶。
在她松手后蹲下。
看不清脸的男人近在咫尺了。
捏捏她的脸,扯扯她的耳朵,笑出了一嘴牙,小声和她告状,“你妈没出息,最没出息,堂堂第一名媛,被你爸气的自己偷偷哭瞎眼,对他连句狠话都蹦不出来。还不如你外公瞧上的老娘们有出息。”
她开口,稚嫩的孩童话软软的蹦出来,“老……娘们,没出息……”
屋里似乎静了。
下一秒闹了起来。
穿着雪白长裙的女人瘦瘦的,头发乌黑顺直浓密且长,拿着梳子蹦起来,追着男人朝外跑,细细的嗓音放大,“爸!阿天又在桑桑面前说脏话。”
随后响起的声音像是大钟,响彻了整个院落。
也正式拉开了吵闹的一天序幕。
老人对阿天叫骂连天。
因为脏话太多,女人忍无可忍。
声音不大很温柔,却一直在碎碎念。
被讨伐的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她一直在说,一直在说,不厌其烦的在说。
说到后来,两个随便抬抬便盛她数倍的大嗓门男人全都闭了嘴。
老老实实的认错道歉。
阿天轻声细语,和她说话像是在和个瓷娃娃说话。
还搓了搓大手,做法一样念念有词。
“老娘们、没出息这种脏话飞走了,桑桑记不住、记不住、记不住、记不住。”
他又被揍了。
肚子很大的看不清脸的老人朝他脑袋扇了两下,带着口头禅的骂语张嘴就来。
下一秒。
女人再开口。
新一轮的争吵继续。
吵吵闹闹到不知道哪一天。
女人生病了。
在院子里不出来了。
家里跟着捂嘴轻笑的无数佣人保姆也不见了。
她从全是花草的漂亮院子去了另外两个院子轮流住。
看顾她的两个大男人,腔调低低的,并且开始夹了起来。
夹夹的细细软软的称谓层出不穷。
小乖乖。
小宝贝。
小公主。
小桑桑。
言语、早教绘本、吃、穿、住、行等小心翼翼。
偶尔还会脑袋碰着脑袋,嘀咕着研究口口道着矫情的育儿秘籍。
很认真的陪伴教育。
对于她的无数为什么知无不言,言的那些碎语反复思量再思量。
唯恐哪句话没教育好。
在院子里抑郁不出来的女人,会在院子里待的时间更长。
时光缓慢却又飞快。
像是书本一般,页页纷飞而过。
将这个因为幸福无忧太过的虚幻不现实梦境反复拉长。
直到八岁那年。
女人还是那样,身体不好,精神不好,睡眠也不好。
敏感又娇弱到家里依旧不能出入闲人。
打扫的阿姨三两天来半天,做饭的阿姨声音低了又低。
但这天,不是大日子,却出来了。
在大夏天裹着厚厚的披肩,模糊的脸上,似烟雨朦胧的眼睛里盈满了不悦。
哄她睡着后,偷摸爬起来,在厨房里像个毛头小孩,偷喝酒偷吃鸡腿,并且鼾声如雷的大肚子老头。
手背后,肚子挺起,没了偷吃偷喝的小孩模样。
模糊的脸上眉眼拧着,很凶和戒备。
回家抱她之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但再怎么洗,刺鼻香水和烟草总会残留星点的高大男人,手插兜歪着脑袋。
模糊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塞满了抗拒和浓郁的不悦。
三人三种形态。
看着站定在树下的白衬衫少年。
拧着眉头挤着眼,统一的不愉。
唯独她。
像是魔怔了一般,怔怔的看着。
接着手掌蜷缩了又蜷缩。
仰起头伸出被娇养到仿若凝脂的手指,“你好,我叫桑桑。”
她在少年视线下垂到她指尖时笑了,不是想笑,是克制不住的自己笑了,心情欢快到说话声音都黏腻了,“请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几秒的沉默后。
“景……”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模糊的话音。
梦中的南桑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
抬眼看天从晴空万里转瞬变成阴暗一片。
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世界漆黑似墨般,惶惶然看不清半点颜色。
八岁还是孩童的南桑,萦绕她周身不断的喜悦和说不清楚的雀跃悸动不见了。
没再看前方模糊的白衣少年。
于梦中转身,看和天空连成片的漆黑,“人呢?”
她穿着精致公主鞋的脚朝前走了几步。
有点慌了。
人呢。
一直在她身边的三个人为什么都不见了?
她开口想喊,喉间像是被堵上了。
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
她提起精致漂亮的公主裙,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黑暗。
去寻觅从襁褓时期,看着、护着、爱着她长大的那三人。
趴在玻璃房坚硬地面长达二十八小时,历经了下午的停雨,午夜的阴寒,晨起的灼热。
在傍晚又一波更猛烈,几乎要把人烫化了的灼热后依旧一动不动,似乎没了气息的南桑。
手指轻轻动了。
干涩的唇颤动了瞬。
似呜咽般启唇,“妈……”
南桑的睫毛,在雷鸣后突然砸下的雨声中眨动几下,似从胸腔中挤出呜鸣,“外公……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