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聿青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我不清楚。”
“好的,谢谢路工。”
阮流苏挂断了电话。
洗手间环境密闭,阮流苏捏着手机觉得有些冷。
她坐在马桶盖上,一遍一遍想着路聿青的话。
集团内斗,纯粹的人就是牺牲品。
所以她的爸爸是斯家人害死的吗?
如果是的话,这意味着从一开始她出卖身体应聘斯见微给的岗位就是错的。
她不该接受他的帮忙,被他使唤,甚至有时候对他千依百顺,当牛做马。
那山海云内部到底是为什么没和她爸爸谈拢呢?
为了窃取什么科研成果?
如果她现在直接问斯见微,斯见微会跟她说实话吗?
当然不会。
路聿青刚才已经暗示过,斯见微早就知道了她爸爸的事情,一直没告诉她。
她早就该猜到啊。
从陈琢光教授开始,斯见微就已经开始追查蛛丝马迹了。
以他们斯家的实力,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
他只是不想告诉她而已。
阮流苏脑子很乱,整个人都开始打颤。
因为神经过分紧绷思考而造成生理性头痛。
她觉得胃酸反上喉咙,迅速趴在马桶上干呕两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阮流苏觉得自己好恶心,如果真像路聿青说的那样,她怎么,怎么可以向斯家的人求助,还过来卖身当陪读?
她不知道自己在洗手间里待了多久。
久到斯见微撞门进来时,阮流苏还在抱着马桶干呕。
斯见微蹲下来想抱她,她眼神抗拒,避开斯见微的手,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说:
“斯见微,现在能不能回去?我想跟你谈谈。”
“好。”
斯见微知道她要问什么,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了。
就算他能阻止其他人不告诉阮流苏实情,那封顾策送过来的信,那是阮流苏爸爸亲笔写的遗言。
他只私自扣留了不满四十八小时,就已经觉得难安。
事实上斯见微从陈琢光教授那里回来,就大概有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些人对待他和阮流苏在一起的态度实在太过微妙了。
但爱意的迸发可以暂时掩盖所有真相,粉饰太平。
-
直到他那条变相官宣的朋友圈发出来。
斯知博打来电话,他语气不算太好:
“我本来以为阮流苏肯定会受不了你,回国之前,你俩肯定分。没想到这姑娘对你是真爱啊。”
斯知博带着老花镜仔细打量着斯见微朋友圈的那张照片:
“你这才追了几天?怎么又和好了?
“她就是特别喜欢我,你管得着嘛?”斯见微语气十分嘚瑟。
斯知博叹了口气:
“你俩真想成,你得把这事儿解决了。”
斯知博发给斯见微一些资料,上面有山海云近几年经手的科技研发类项目。
为了拿斯家旗下的贷款,山海云几个高层真是什么事都敢造假。
斯见微就是从斯知博给的这批资料里提炼出一些线索的。
抽丝剥茧,他即便没有证据,也能大概想通阮建明的事儿了。
有些商人无利不图的。
斯家出了这种败类,还是和斯见微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其实也有点憋屈。
保险起见,斯见微选择隐瞒下来,先不告诉阮流苏。
-
但眼下看阮流苏的反应。
他好像做错了。
如果一开始就坦诚一点的话,阮流苏会不会不是现在这样?
她脸色唇色都接近苍白,看向斯见微的眼神也有些失望。
因为早上吃的东西很少,她刚刚只吐出来一些胃里的酸水。
对斯见微的靠近有些抗拒,连续推开他两次后。斯见微不顾阮流苏的挣扎,强行将她打横抱起扔到卧室的床上。
袁盈盈早已知趣地把房间内的人清空。
斯见微接了杯温水放到阮流苏嘴边:
“漱口。”
胃酸反噬到口腔,阮流苏整片舌头都是麻的。
她偏头不愿意听斯见微的命令,但少爷从来不轻易让她如愿。
他直接掐开阮流苏的嘴,强行把温水倒了一点进她的嘴里:
“吐出来。”
他用手抵在她下巴上接着,行为太过亲昵了。
阮流苏眼眶有些发热,她往他手上吐了一小口水。
斯见微去洗手间将手洗净,然后又把一次性毛巾打湿,给阮流苏擦嘴。
他擦拭的动作很轻,看着她吟在眼眶里的泪,心微微刺痛。
直到秦书淮他们敲门,询问:
“工人四点下班儿,还....继续吗?”
这场本该是盛大的,值得纪念的告白仪式,却在两个人冷着脸从房间里出来时,悄无声息地结束。
斯见微小声对门外的朋友说了一句:
“辛苦大家了,散了吧。”
他面色阴沉,身后的阮流苏更是一脸惨白。
-
回去的路上风景依旧很美。
不知道是不是欣赏的人心态发生变化,阮流苏只觉得一路上的颜色都格外刺眼。
车上还带着其他朋友,但大家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空气过分凝滞。
阮流苏不是任性的女孩,八成是出了什么不能调节的事儿了。
秦书淮替斯见微挡了剩下的烂摊子。
到机场的时候,斯见微接了个电话,是路聿青打来的。
路聿青和阮流苏打完电话,到了公司,凭着一点仅有的不算太好的第六感还是给斯见微回了个电话。
他提到早上和阮流苏的通话内容,语气是罕见的气:
“阮流苏还不知道阮教授和山海云的事情吗?”
斯见微心里咯噔一下:“暂时还不清楚,我还没说。”
“我已经说了。”路聿青好奇问:“你们俩不是谈恋爱吗?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你没告诉她?”
斯见微突然觉得一阵火儿往脑袋上涌,被戳到肺管子了,气得讲不出话。
路聿青显然不懂斯见微这种已经被甩过一次的男人的小心翼翼,他反问:“你这样骗能谈成?”
斯见微特别生气,他忍不住直接开口骂了路聿青: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路聿青,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就告诉她?”
“阮流苏难道没有权利知道吗?”路聿青这人直白笑了笑:
“真新奇,还是第一次有人骂我脑子不好使。”他索性敞开了说:
“对了,学弟,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不算好的事儿,阮流苏还问我她是不是关系户,我也告诉她了,我认为你在干预她的前途,她有权利知道。”
回应路聿青的是斯见微直接挂断的电话。
-
斯见微没想骗阮流苏。
他只是想把阮流苏知道真相的时间往后推一推。
因为他不确定她知道后,会不会迁怒到他。
斯见微想,如果他把这八年没说出口的话告诉她,再慢慢告诉她关于她爸爸的事情,她会不会能接受一点?
斯见微着手调查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已经很久,但具体情况的明晰也是在最近这一周,山海云一直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路聿青这人嘴又严,直到阮教授的项目顺利重启,他才说了实情。
如果直接告诉阮流苏了,斯见微不确定她还会不会理智,或者又继续跟他闹下去?
他们才刚和好没多久啊。
下了飞机,夜幕已至,斯见微开车回家。
车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路上灯火阑珊,伦敦真是一座充满历史和现代气息的城市。
阮流苏每次看到街头盛景,都觉得视觉和心灵在享用一场盛宴。
然而在这样的城市,她度过了人生里最精彩的两年。
到底为什么精彩,她说不出来。
但现在她又觉得这样的精彩像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
阮流苏的舌尖突然尝到一阵咸味。
她竟然无声地哭了很久。
不知道想到哪个点,她情绪开始崩溃,忍得喘不过气,胸口开始剧烈地喘息。
斯见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将纸巾递到阮流苏,却听到阮流苏哽咽地问他:
“我爸爸得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你们逼得?”
“我们?你指的是什么?”斯见微觉得不可理喻,这事情他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但他现在觉得,现在不是跟阮流苏解释斯家事情的时候。
一个传承这么多年的家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就算他是斯知博亲点的继承人,有些事情他照样左右不了。
“你知道多少?”阮流苏暂时不想纠结其他的事情,她只想知道真相。
斯见微将车停到路边,他看见阮流苏还挂在脸上的眼泪,想抱抱她。
她明显抗拒。
他顿了顿,开始解释:
“我之前跟你讲过阮教授那个风力发电机声纹在线监测系统,它分为两个重要部分,物联网产业链,和风电场现场技术支持,二者相连,最终通过工业信息化,实现智慧风机。
这个项目之所以跟山海云进行商业合作,是因为安装硬件传感器的供应链由他们免费提供。
人工智能,声纹算法,系统架构由路聿青团队负责。
而风电部分包括风电场现场试点和技术销售支持由你爸爸及华明的老师负责。
问题就出现在风电场收集信息的数据库使用权这里。
你爸爸建议该数据库直接作为开放平台,对风电,甚至新能源行业内人开放部分,路聿青也同意开源算法大模型。
但山海云集团高层意见发生分歧,最终路聿青和你爸爸都是集团内斗的牺牲品。”
知识只有免费才能得到最大范围的传播,在这点上,阮建明和山海云高层的商业思维严重相悖,他本质上还是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主的老师。
“所以因为我爸爸不同意成果商用,就被人报复?”
阮流苏有点想不通,意见不统一而已,这点不足以打击到阮建明,并导致他自杀:
“那性侵和抄袭呢?有解释吗?”
斯见微眉头不自觉拧起,过了很久他才回答:
“是被收买了,具体花了多少钱,怎么交易的,我没查出来,还需要时间,尤其是诬陷性侵的两名女生已经隐姓埋名,很难。”
事情已经过去快四年,有些人不是那么好找,现在斯见微知道的这些,他已经费了不少功夫去查:
“斯家科技板块从我爷爷那辈就分出去管了,山海云一开始发展不错,现在接手的,是我一个不懂科研,做营销出身的堂伯父,他可能把电力销售的压力分摊给了你爸爸一部分,所以这可能是造成他重度抑郁的一部分原因。”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阮流苏偏头质问斯见微:
“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对,从陈琢光教授那里回来,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斯见微十分理性地叙述着这件事:“一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一些具体的线索和原因。”
“所以你真的早就知道啊。”
阮流苏冷笑着,眼神里夹杂着愤怒和不可思议、
她坐在副驾驶上安静地想了很久。
所以她的父亲,一个习惯于把苦痛憋在心里,永远对所有人温柔的学者。
先是在商业化科研成果事情上与人发生分歧,承担工作压力,然后被不知道哪里收买的学生诬陷抄袭,紧接着这么一个清风霁月的老师被女学生诬陷性侵。
这些事情单拆开任何一件,都不足以对他造成毁灭性打击,但如果在同一年同时压下来,心里那杯装满苦涩的瓶子就会溢出来,最终导致他的自杀。
“我们回去吧。”
阮流苏的情绪崩溃的很快,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对死去父亲的心疼。
阮建明生前对家人很能藏事,一直将阮流苏和江颖保护在童话世界里,明明确诊了重度抑郁,却仍然每天在家里装作很快乐很精神的样子粉饰太平。
他快一米八的个子,体重一度只有不到一百斤,为了安慰她们母女,还弄了份胃溃疡的假证明。
而阮流苏直到现在,才知道父亲自杀的真实原因。
阮流苏将头偏向车窗,泪水模糊成一片。
斯见微心一直在抽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从没体会过家庭健全,沉浸在爱里长大是什么感觉,所有词似乎都有些匮乏。
回到家,阮流苏就在房间里把自己锁起来,她看着床头柜上一家三口的合影,她站在父母中间,一手牵着一个。
身后是阮建明和清秀美丽的江颖。
男人一身黑色polo衫,戴着眼镜,笑容温柔和煦,气质风月无边。
斯见微一个人在楼下安静了会儿,他有些不放心,上楼敲门,没人回应。
他起身去找钥匙,强行打开了阮流苏的房门,看到了正在床上坐着的她。
阮流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钥匙:
“我没有隐私空间的吗?”
她突然对斯见微这种没有丝毫尊重的掌控欲非常厌烦。
今天以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斯见微正在慢慢改变,她可以等,也可以慢慢和他沟通。
但现在阮流苏只有恶心。
“我怕你出事。”斯见微淡淡解释一句,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斯见微又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阮流苏偏头躲开。
她看着他,那双大而亮的双眸里再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他死了你们姓斯的人是不是很开心?”
阮流苏没由得问了这么一句话。
斯见微没反应过来,他问:
“什么?”
“我说他死了,没有人阻碍你们赚钱了,你们姓斯的,以及你的家人是不是很开心?”阮流苏就靠在床上,没有任何表情地问斯见微:
“斯见微,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她笑着落了一滴泪:“怎么样,人血馒头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