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已是丰收模样的麦田,严岁聿朝着江檀家狂奔。
山脚下那处遥遥亮起火光,冲天而起一股黑烟,极为明显,空气中都能闻到烟的气息。
他急得跌了一跤顺着坡滚下去,跑得嗓子里都冒出了血腥气还是没赶上在火势不大的情况下救出江檀。
那火势已然很旺,他眼睁睁看着他与江檀一起搭的篱笆院墙被火舌舔舐上……
他与江檀一起布置的小花园和小菜园消失不见……
他与江檀一点点为了新婚翻新的屋墙也变得斑驳了……
更别提那冲天的大火会对屋里善良的姑娘做什么,屋顶已然倒塌下来,村民手里一桶桶、一盆盆水浇上去,杯水车薪。
他的,江檀。
他和江檀的,家。
没了!!
他想冲进去,这次那老道并未拦他,他看着严岁聿站在燃烧着的篱笆院墙那。
元时解了严岁聿身上的小术法,声音蛊惑,循循诱导:“你看,这样你就不用选择了不是?你甚至都无需用道德谴责自己,因为你根本没有动手,我也没有。而现在,你的手还是干净的。”
严岁聿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手上的刀掉在地上发出的金石交接声,他这四年向来活得安逸,一时鬼迷心窍,妄图杀妻自证。
而现在,火势旺盛,他的妻,被烧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他该陪着她的。
她又不是个傻子,看到那话本定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现在,她死了。
严岁聿疑心是元时做的,但他问不出来,声音泣血的喊着:“江檀。江檀。”
火势太旺,把他的勇气和声音一起吞并了。
他身后声音嘈杂,那些人如元时一样不在乎屋中人性命,比起旁人,他们还是更在乎自己,严岁聿又何尝不是呢?!
“水呢,快泼。真是晦气,一会儿别把咱们的屋子给点着了。”
一盆一盆的水泼上去,却无济于事。
老道的声音在他的耳中越发清晰起来了:“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啊……
严岁聿心如死灰的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一丝希冀,道:“仙人……尊者,师父,求您救她。”
“人间事,与我无关。江檀死了最好,此事作罢,也与你无关了。”
老道语气冷漠,丝毫不把这人命关天的事放在心里。
他陪着严岁聿看着那个屋子烧成残骸,在他和严岁聿这里,江檀死在这场火里最好,若是没死,他不介意送她上路。
至于救她,凡人性命,贱如蝼蚁,轻如草芥,与他何干?!
木质的屋子烧的很旺,骨架再无蓄力,轰然倒塌。
火星噼里啪啦的在半空中爆开,散出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转眼就熄灭了。
只余灰烬落在严岁聿的手背上,散发着死后的微末热意,那个刚刚还在跟他热切讨论话本子的小姑娘没有死在他的刀下,仅一晚,就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而他因为懦弱,因为自私,不敢冲进那屋子里再看一眼,去看他的未婚妻烧成了什么样子。
阳光初绽,空气中的焦味还未散去,严岁聿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一把掺着灰烬的土,放在了盒子底部,拿着一些江檀送他的物件,做了个衣冠冢。
江檀的东西都随着那火付之一炬了,他只敢去捧一抔土,聊作慰藉……
“诶?”
老道皱起了眉,白色的宽袍大袖下,他掐算的手停了下来。
听到这一声疑惑,严岁聿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元时摇摇头:“无事。都弄好了吗?咱们要上路了。”
“好了。”
老道本想把江檀的魂魄牵引过来,镇压在坟底下,让江檀不能转世投胎,彻底断除他们两个人的联系,却发现江檀的魂魄也许早就散了,一点也牵引不到。
凡人灵魂毕竟脆弱,烈火中早夭,许是受不住疼痛已经碎了。
无知凡人而已,应是受不住魂飞魄散了吧,索性就不费事了。
老道看着山下问道:“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严岁聿摇了摇头:“无甚留恋之物。”
“也好,都是凡间事物,那便走吧。”元时满意的看着严岁聿,“严岁聿,进了修仙界,你便是我的徒弟,元时上尊的首徒,岂垣宗的大师兄。”
话音散落,他们二人乘着仙鹤飞走了。
严岁聿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跟着元时走了。
于是这里只剩一座孤单的小小坟头,在青山中扎下了根。墓碑上面字迹清隽,刻着——吾妻江檀之墓,里面放着一些旧物件和严岁聿的婚服,还有一把掺着灰烬的土。
那婚服上面还有江檀亲手绣上的对方的名字。
“我们将于中秋之日,喜结连理,合为一家,在此敬告天地,以求余年顺遂。”
两人异口同声,互相印证的话合在了一起,山中的回音给了他们回应,但是记忆中的声音随着他越发远去而愈发听不真切。
人走了,那祈求上天保佑的话连着那点浅淡的爱意也就随着风顺理成章的消散了。
严岁聿最终仍是选择随着他的仙人梦飞走了,青平山得以剩下了江檀这么个死里逃生的人。
江檀清晰的明白这里的“仙人”都有狂傲自大这个毛病,招魂至此不成的话,他们根本懒得去想会不会有别的可能性,所以顺势用着拙劣的手段又逃过一劫。
她没死,那老贼自然招不来她的魂。
她背着自己点火前收拾好的一点行李——一个小马扎,一些金银,还有些零散的东西,默写出来的小说原着,扛着把铁锹,爬到了山上,凭借着自己记忆里书中形容,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的坟。
江檀站在那,静默三秒,左右观察两下,一脚踢飞自己的半个坟头尖尖,扬起了漫天尘土,还有些沙砾顺着山崖的边溜了下去。
江檀:果然,自己的坟还是要自己亲手刨才得劲。
她,体会到了!!
她这四年地可不是白耪的,接连几铲子下去,便能戳到薄薄的盒子了。
实际上里面只有一点与她“生前”有关的东西——大红色的婚服,只不过她的被自己烧了,现在这里埋着的是严岁聿的婚服以及“江檀生前的一些物件”,还有一封严岁聿寄托怀念之情的信。
江檀读过原书,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想了想,没撕掉,随意的把信的揣进怀里准备带走。
宿主,你在干什么?系统惊诧的连发三个惊恐.jpg。
“如你所见,我在挖坟啊。”
江檀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墓碑,幸好这傻缺男主不走心专干豆腐渣工程,用得也是木质的薄板,她在膝盖上用力一撅,“吾妻江檀之墓”就断成了两节,被江檀扔进了自己刚刚刨开的坟头。
宿主,你又在干什么?系统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我在点火啊,火化你不晓得吗?”
江檀饶有兴致的念叨着,她点火已然是熟练工了,刚点了自己的房子,烧的很完美,现在又来点自己的坟头。
系统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要说秀还是你秀。他默默的在虚拟屏幕上刷屏着跨火盆.jpg,去去晦气。
见坟头里已然被“毁尸灭迹”,江檀拍了两下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你说挖自己的坟是不是有点晦气,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来一句。”
什么?
此时艳阳高照,此刻系统不过是串虚拟的代码,却一阵恶寒,总觉得它这个宿主,狗嘴里不会吐出什么好话,连它这么一个柔弱的统都被她气的会说脏话了。
江檀用脚碾了碾严岁聿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眯眼笑笑,道:“见棺发财,大吉大利。”
系统:不是,谁挖自己的棺发财啊?
它现在只想找系统一聊天,找系统二三哭诉,找系统五六七吐槽……
它一个小十带个一点点炮灰剧情的本子,还特意找了个清澈又愚蠢的女大作为宿主,本以为宿主是个好摆布的,没想到宿主油盐不进还是个一言不合就开摆的。
明明只要宿主被男主捅死,死后灵魂被束缚变成缚地魔就可以了,结果对方就是要把剧情搞崩,也怪它们的合同上有漏洞,啊啊啊,但是隐藏条款当然不能写出来啊!!不然谁还会来当补丁?
它怎么会遇到这么难搞的宿主啊,这什么时候才能开启直播通道啊……本以为江檀成了缚地魔后,还能吸引一些喜欢看鬼片的打赏呢,看来额外收入泡汤了。
它偷摸登入内网查了同行的业绩,幸好,跟它同期的那几个还是跟它在同一水平线上!
江檀道:“见自己的棺材,发自己的财有毛病吗?没有。”
江檀一铲铲的把坑填平,一边和系统说话:“没办法。你还太年轻,不懂啊!”
小十并不想懂,它叹气:那你为什么要端了自己的坟头?!就为了在你金蝉脱壳后来一出多此一举?这不是明摆着让对方发现不一样的地方吗?
在某种意义上,你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死了,后续只要不出现就能过自己的日子,那不正是你想要的躺平生活吗?再加上你就只是一介凡人,老老实实的苟住不好吗?
系统发现一点也影响不到江檀,对开启奖金支线也失去了希望,索性也咸鱼起来了。
小十甚至开始帮着江檀捋剧情,安安分分苟住,众人眼里的死亡,“死遁”其实也不算任务失败:剧情改动在我看来其实不算大,你也确实在剧情转折点“死了”,你不是更应该掩盖自己还活着的痕迹吗?
它,认命了,且提出了自己的不解。
它躺下了,本来以为宿主也会躺下,结果她却站起来了,这可真是让统摸不着虚拟脑子啊。
“这你都猜不出来?还人工智能呢?人工智能要都是你这样的,地球毁灭了都统治不了人类。”
系统嘤嘤嘤刷屏:我要找系统一聊天,找系统二三哭诉,找系统五六七吐槽……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开心啊。”江檀继续哼起胜利的小调儿,“好心”的解答道。
“你看,原本这里埋的是一把捅死我的凶器,我的婚服,多不吉利啊!现在里面却变成了严岁聿的婚服,还有这个大渣男写的信……”
“我总要为原来的那个江檀讨回一点利息不是吗?”
她越说越兴奋,语速也愈发的快,掩藏在她眼下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是掩藏在平静下的疯狂。
系统知道江檀必然是没有跟它说实话的,但它也实在看不透人心。
江檀有她自己的考究,它管不了,它寄希望于主系统,可以解决了江檀这个越来越疯的bug,可主系统也迟迟没有动作。
但是剧情改动也还好吧,江檀也只是想活着而已。
小十又在心里替江檀说起话来,然后赶忙把脑子里的水甩干,天呐,它一个二进制脑子莫不是也进水了,竟然替江檀说起话来。
但是说来也是,江檀在原着中死的很憋屈,被未婚夫一刀扎了个透心凉后,灵魂又被那个元时老道镇压在了青平山上,日日搓磨。
她有怨气,有对严岁聿的执念,更想活着。
她的坟是块风水宝地,后靠山,前通水,本应借着龙盘虎踞,依山傍水的地势灵力,得以来生运道福寿绵长。
若无小人作祟,她本该投个好胎。
若无严岁聿的狠心,她本该平稳一生。
奈何灵魂被缚,江檀最终成了一方厉鬼为世人所不容,被下山历练路过此次的男主一剑斩灭。
死前是轻飘飘一刀,死了又是轻飘飘一剑,她的灵魂就在那充满灵力威势的剑气中消散到渣都不剩。
消失之前,她还傻傻的问了严岁聿一句话:为什么?
“小十,你猜严岁聿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