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檀转身,毫无留恋的把刀往院子里的水缸里投,精准命中,砸出一声清脆的入水声。
“啧,真准。”
然后她开开心心的进了温暖的屋子,从缸里舀出刚才想了半天的水,来洗着自己嫌弃的爪子。
寂静的山林里突然掠过一阵风,就如那话本中所写,这秋夜里的山风吹来,确实是带着凉意啊,江檀这般想着。
单薄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风吹叶摇晃,独属于山的啸声遥遥传来,鸱鸮扑簌而过,本是凄凉场景。
江檀却很有兴致的哼起了小调,拿着皂角反复的洗着手。
严岁聿想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江檀从始至终,在这四年里,无时无刻不在厌倦他,甚至还想杀了他。
江檀怎么会想要与一个要杀了自己的人成为一家人呢?
家人?他不配!
只不过她也想杀了他罢了,两个人各怀鬼胎,半斤八两。
她讨厌严岁聿的触碰,讨厌同严岁聿说话。
严岁聿的一切,从头盖骨到尾巴骨,她都讨厌的不得了。
连带着这个属于书的伪世界,她也是讨厌的紧,要不是做了交换,她不能死,她能立刻把世界搞崩溃。
作为被杀妻证道的炮灰,若想自救,最好的选项就是先下手为强。
她曾做陷阱给严岁聿冻在没吃没喝的冰天雪地十几天,结果何其离谱啊,天降干果,严岁聿没死。
江檀做饭,只为了往严岁聿的饭里下毒,该死的是,作为主系统的亲儿子——
把毒药当调味品。
也有可能是毒药的档次不够,以后遇见好的让他嚼嚼。
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演自己知道他要做什么……
沉寂良久的系统又上线了,看着开始变得一团乱的剧情,他代码组成的身体都有些紊乱的样子。
小十:生气.jpg
系统电音不带起伏,连生气都无法表达出来,于是更加郁闷了,只能是连发十个生气.jpg的表情包代替现在的心情。
别气别气,一起洗个手先。
江檀脑子里想的什么自动的变成了字进到了那个虚拟的聊天框里,嘴上还在哼着她自创的——胜利的小曲儿。
系统界面的字变成了红色,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标识立在了正中,江檀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些想笑。
小十见这些根本对江檀起不了作用,直截了当的道:你这样做,不怕违反合同吗?!合同失效,我们所答应你的一切都将不作数,你不怕吗?
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困意接道:文字游戏而已,你若是再去看一遍那个合同,便会知晓我现在所为,并无不妥。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再说最早玩文字游戏哄骗我来的难道不是你们吗?我总不能心甘情愿死了吧。那我多亏啊!
我可爱的废物系统啊,四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幼稚?还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嘛?
不过你要是想说道说道也不是不行,那便来吧,正好我也想和你们说道说道咱们所签合同之事。
小十:……
一句一句的自动转换文字,将系统小十说的统口无言,统生无望,统心破碎……
系统泄气了,毕竟江檀此人连主系统都管不了,它现在充其量只能当一个高级的对讲机,它能干什么。
唉,这真的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宿主啊!!
伟大的主系统啊,四年,整整四年啊!你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吗?!
那你最好记住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
江檀漫不经心甩甩手上的水珠,轻掀眼帘,眼睛盯着更远处的黑暗,树与惊风,林似鸟笼。
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似冰上月华,无端让人生出三分冷意,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道:我知道。
紧接着又似乎是陷入了某些柔软的回忆里,表情柔和下来,应得轻飘,如风在叹息,她说:
小十,我一直都知道的啊。这是一本书,一个伪世界,而我是一个炮灰,任务是去死。你放心,放一百个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只不过,不是现在。
我要活够二百一十年,到时候你哪怕杀了我,我都没有怨言的。
不过请记得在我坟前种上一棵桃树,辟邪。
她嘴角挂着真挚的笑。
但小十永远也不知道,江檀所说到底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又是在开玩笑。
身为系统的它,判断不出来它万恶的宿主是不是又在演戏,毕竟,这一向是她的恶趣味……
但它还是认真回答:其实辟不了邪的。
那就种棵脆桃吧。
小十:为什么?
供品啊,我爱吃脆的。江檀咽了下口水,似乎真的吃到了家里人买回来的那绝对打了甜蜜素的,又红又脆的大桃子。
……
严岁聿自然不可能是去看地里的麦子,他回了自己的小院,去找那个“仙人”。
他刚来青平山那年,山上的捕兽陷阱可能是更新了,林子里多出了好多掩盖很好的陷阱机关,他躲过了一个,却没躲过第三十一个。
躲过上方的飞刺,下方的绊脚绳,结果又掉进了左面的坑,还被坑里的木刺扎伤了他的腿,万幸伤口不是很深,但倒霉的是坑很深,他爬不出去。
那时候他在想,这么多捕兽陷阱,青平山上的动物不得被吃绝了。
饿了不知道多少天,要不是天降干果,他早死了。
严岁聿终于被江檀从山上陷阱里吊出来了,茫茫冬日大雪,他裹着江檀身上的漏风漏洞漏棉花的棉衣,被她一步步从山上“坚定”的拖拽回了山脚下的家。
就是一路溜下山,让他伤上加伤,有些背疼……
江檀向来不在乎封建礼教,她虽是善解人意,但绝非软弱可欺。
不然,她这么一个孤女早被青平村的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幸也是她不顾封建礼教,不顾闲言碎语把他这么个陌生男人带到了家里悉心救治,照顾日久,不然那天的茫茫大雪他应该会被冻死吧。
当初他伤好后并未离开,为了报恩,也为了避嫌,他努力做工,在江檀所在的村子里买了处小院。
他白天不是去市集帮工便是陪着江檀,所以他那小院也仅是用来住人,屋内开火啊、门前花朵啊,纯属是扯淡。
他们就这般在一起相伴了四年,久到有足够多的理由来日久生情。
又是救命之恩,此般世外桃源,佳人在侧,他们理所当然的把婚期定下了。
因为他知道江檀,从始至终,都渴望着家人。
她对家人的维护,达到了狂热的巅峰。
……
他把手里的话本藏好,推开自己小屋门的那一刹,一点烛火凭空燃起,却映得满堂生辉,仙人手法,确实玄妙。
之前他或许会思考如何做到这件事。但他现在的内心却不是对术法的痴狂,而是对自己的谴责。
一个白衣老道明明端坐在床榻上,细看去却是浮在半空中。
身为岂元宗的掌门人,修仙界顶顶高贵的二代修仙者,元时向来自诩清高,离着凡人之物半尺有余。
此时见严岁聿的表情便知道怎么回事,心中暗骂他不争气。
“没成,便让我为你解决了吧。”
“可不可以不去。”严岁聿低着头道。
老道施施然落地,问:“为什么?”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严岁聿攥紧了手,脑海中闪过江檀悉心照顾自己的那段时间,她的脸上满是对他的担心。
他又想起她在绣架上用着不太熟练的手法刺下他们的名字,在婚服上刺下对方的名字,虽然绣工如狗爬,却极为用心之作。
元时又向前了一步,问道:“长生不比儿女私情重要?”
“杀人,有违礼法。惶提那是一个无辜之人。”
元时身上刻意散出来的威压使得严岁聿下意识又后撤了一步。
当严岁聿拿起了凡间的规矩妄图和一个“仙人”讲通道理时,他在元时眼里就成了一个可笑的人,和他那个师弟一样可笑的傻瓜。
元时不介意给严岁聿,他这个未来的徒弟,讲讲修仙界的规矩!
“凡人如蝼蚁,蝼蚁的规则,我们为何要遵循?”
元时又向前了一步。
此时,他已经站在了严岁聿的面前,严岁聿没退,迎面直视“仙人”,好像在透过“仙人”去看之前那个狂热的自己。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天活得安逸快乐,却突然对成仙开始渴求,严岁聿压制住内心渴望,蹙起眉道:“我不想杀人,我也不觉得她会为我带来阻力。”
“严岁聿啊严岁聿。我是该说你太天真了还是该说你愚蠢呢?”
严岁聿想起了江檀那如敲击在他心尖上的话,据理力争道:“我不觉得这是愚蠢,相反,这才是对啊。正道难道不该是消灾度厄,斩妖除魔的良善之人吗?为什么要杀人?”
元时声音却陡得严肃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严岁聿还想说什么,张嘴却发不出了声音。
元时让他强制闭麦了,他见此子犹豫不决,只恐有变数。
于是向前逼近了一步,他声音不怒自威,一圈圈在严岁聿耳中回响:“大道无情,你入了仙界,便该凡间情怨割舍,这我早与你说过。”
“我们的道自始至终,都是相同的。”
“哪怕是你现在同我说出这些话,我也知道,你动摇过,你若觉得这是错,那便是错吧,但是你已经错了。你就是一个冷心冷情之人,我不会看错的,我们有缘啊,严岁聿。”
元时的手拍在了严岁聿的脸上:“这时候告诉我你想反悔,晚了!提着刀去找她都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严岁聿说不出话,但还是惭愧又恼怒的低下了头去,心里有些后悔,他很少有这种情绪。
而仙风道骨的老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咯咯笑个不停,笑得弯了腰。
他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错身而过,他是不会让严岁聿变成下一个樊四的,他要去为严岁聿解决那个“祸害”,毕竟这个弟子不论是天赋还是性情他都是很喜欢的。
他道:“岁聿啊,命理这件事你不明白。”
“但是我只能说,当你产生修仙这个念头的时候,你和江檀的缘分就已经被当初的自己亲手斩断了。现在不过是剩下一份无法长久还会影响到自己的情爱而已。”
“我说过,你的天资禀赋之高,是我生平仅见,怎的在这种小事上却这般糊涂?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你若下不了手……”
元时话音未尽,便听见外面嘈杂起来,修仙者耳聪目明,他自然听得极为真切,便也就停住了脚步不动。他不言语,也不出屋。严岁聿竟觉得此事或许有所转机。
等那声音传过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一切都来不及了。
严岁聿方才得以听清:“走水了,江家那个孤女的房子烧起来了。大家快去救火啊。”
他心神震颤,似是明白为什么老道不动,顾不上谴责老道的漠然置之,他猛得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