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

    季夫人命人传下去,所有人到繁荫院门口给二姑娘磕个头,便能领到赏钱。

    一时间府里上下都沸腾了。

    “太好了,这二姑娘一回来,我们的日子都好过了。”

    “往年哪有这样的好事,逢年过节的别说赏钱,连多个荤腥都没有。”

    霄云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也加入闲聊的人群。

    “姑娘说了,今年她回来的晚,来不及吩咐下去做衣裳,等开了春,一并给每个人做两套春衣。”

    “还有就是府里的厨房从今日开始,一直到正月初八,每日多一份烧鸡和烧鹅,让大家好好过年。”

    人群一下子又热闹了。

    个个直夸叶流锦是菩萨转世。

    有心思活跃的,已经在暗暗打听如何能进繁荫院当差了。

    “有银子就是好啊,洒洒钱,就能收买人心。”

    白氏不阴不阳的看着府里的下人奔着繁荫院去,心里堵着一口气。

    这口气是对着老夫人的。

    明明老三已经回来了,过年的银子还没有给二房。

    她实在等不了了,打算今日亲自去讨要。

    这么些年,当年老侯爷分给二房的产业都是老夫人在打理,是多是少也是老夫人说了算。

    就那点银子,给叶禄喝花酒都是不够的。

    人到了松鹤堂,就看见珍珠守在门口。

    “见过二夫人,老夫人正在见,二夫人先等等吧。”

    白氏正窝了一肚子火,哪里听她的话,张口就骂道,

    “别以为老夫人应允你死了娘就能按照府上姑娘的份例过活,你就张扬起来了,下人就是下人,你也敢拦我?”

    叶青芙被关在松鹤堂里,老夫人连面都不让人见。

    看见珍珠,白氏就想起当时老夫人说的那话。

    珍珠空洞的眼神有些麻木,“奴婢不敢。”

    白氏到底不敢硬闯,可心里着急,干脆在门口等着。

    “宋夫子?”

    半盏茶的功夫后,帘子挑起,走出来的竟是宋夫子。

    “你怎么会来这里?”

    白氏忍不住好奇,她记得老夫人向来是不怎么待见这个宋夫子的。

    “老夫人找我问了一下姑娘们的学业,二夫人,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宋夫子面无表情的走了。

    只余下白氏又是一阵气恼。

    这府上如今一个无依无靠的教书先生也能给她看脸色?!

    “二夫人,请进去吧。”

    戚妈妈亲自出来迎她,眼睛却看向一旁垂着头的珍珠。

    以前姜妈妈还在的时候,两人一起在松鹤堂当差,她也把珍珠当自己的亲女儿般疼爱。

    可出了那事以后,她看见珍珠总是止不住的心虚害怕。

    要赶紧让老夫人把她打发了!

    “府里的丫头都去领赏钱了,你也去吧。”

    她丢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堂。

    珍珠面色如常,眼里却寒光闪动。

    衣服下的伤口隐隐作疼,上面还敷着繁荫院给的祛伤膏。

    还有那一百两银子,珍珠没想到,是真的给了。

    不,不止一百两,是二百两,季夫人说,还有一百两,给她娘重新入殓的。

    二姑娘说,日后只要她听话,会给她自由身,还会给她一副嫁妆,让她去外头做正头娘子。

    她娘的死,到底该怪谁呢?

    她也不知道。

    但,她得先活下去,对吧。

    珍珠紧紧抿着唇,忽然朝着繁荫院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老夫人今日见了宋夫子?”

    叶流锦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沉郁。

    珍珠低着头,飞快的说道,“三老爷送了银子去后,老夫人心情便不太好。”

    “戚妈妈不让奴婢在屋里伺候了,隔着帘子,只听到说什么拿住三老爷的把柄,什么宋夫子的心思。”

    叶流锦皱眉。

    上一世,老夫人正是寻了个错,把三叔一家赶出府去。

    后来她隐晦的问过,好像是和府里的宋夫子有些关系。

    叶流锦恍然大悟,原来松鹤堂那位是起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你做得很好,悄悄的出去,别让人看见你。”

    她拍了拍珍珠的手,眉眼含笑,

    “你既然帮我探得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也不会亏待了你,我会寻个机会还你身契,以后让你出去过日子。”

    “烟水,给珍珠拿个荷包,好好过个年。”

    “奴婢多谢姑娘。”

    沉甸甸的荷包让珍珠苦涩不已。

    不管日后怎么样,至少二姑娘实打实的给了不少银子。

    “姑娘,这宋夫子一个教书的先生,怎么和老夫人搅和到一起了。”

    烟水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老夫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的一家子不得安宁。

    叶流锦低头,看着杯子里清亮的茶水。

    “让霄云盯着点宋夫子的动静。”

    今晚府上有除夕宴。

    老夫人想闹什么事情,今日机会正好。

    “找个机灵的丫鬟,拿些年礼送去宋先生的居所,不,你亲自去,你问问她是否有什么难处,再看看她的神色如何?”

    若她能迷途知返,也就算了。

    若她执迷不悟,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烟水得令后,连忙按照叶流锦的吩咐去了。

    梦坡斋里,宋夫子怔怔的望着桌上的一张花笺出神。

    那是她闲暇时写的一首诗。

    可坏就坏在这是一首相思情诗,结尾处还写了一个小小的裎字。

    这样的花笺,她写了许多,每每都是直接烧了。

    唯独这一张,她那日倍感伤神,吩咐伺候的丫鬟处置,却没想到落到老夫人手里了。

    藏在心底深处见不得人的秘密被人看见,还拿到台面上说。

    让她羞愧至死。

    宋夫子名叫宋挽秋,家境中落,只能抛头露面靠替人写书信为生。

    她永远忘不了叶裎出现在她小摊子前的那日。

    一袭青色长衫,风度翩翩,儒雅随和,

    “先生这一手字写得极好,在下家中有几个不成器的姑娘,不知先生可愿屈尊,做她们的西席。”

    只一眼,她那颗历经风霜的心便跳动了。

    今日老夫人找她,道破她的心思,她都做好收拾行囊出府的打算了。

    没想道老夫人却突然叹息,

    “老三至今都没有一个儿子,这些年我提了多少次让他纳妾,都被他那善妒的媳妇给搅黄了,如今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真叫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

    “你若愿意,我便做主让他聘你为平妻。”

    宋挽秋惊得心都跳了出来。

    “三爷如何会愿意?”

    他向来珍爱他的那位夫人。

    老夫人却呵呵一笑,“等生米煮成熟饭,他若不愿意,就叫他吃官司。”

    又别有深意的看着宋挽秋,

    “眼下只问你,你可愿意?”

    愿意么?

    宋挽秋心乱如麻。

    大约,她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