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看今晚的月色,像不像当年你救我的那晚?”

    呼延玉转过身,阶上沈雁归熠熠闪光,恍若月宫仙子。

    “姐姐,避子药伤身,你今生也在吃吗?”

    也?

    微雨湖旁的声音忽然在耳边炸开,连景明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他如何知晓?

    呼延玉仿佛看穿了沈雁归的心事,“自然是姐姐亲口告诉我的。”

    她连青霜都不曾告知,又怎会告诉他?

    今生明明一见面,便起了疑心,前世竟那般信任他?

    沈雁归觉得不可置信。

    “姐姐不想为他生孩子对吗?”

    呼延玉的声音实在太温柔,温柔得像是沈雁归自己心里说出来的话。

    她刚想寻个由头抵赖,说阿娘每次生孩子,都是死里求生、性命攸关,自己害怕。

    呼延玉不疾不徐道:

    “女人生子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九死一生,但是姐姐不怕,姐姐不想生,是害怕羁绊。

    倘若有一天,摄政王和沈大人一样变了心,姐姐可以随时潇洒离开,对吗?”

    他真的是句句戳心。

    沈雁归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

    “姐姐以为自己现在很爱摄政王?”

    如果他先说这句话,沈雁归还可以否认,可是一个时刻为自己预留后路的人,怎么可能像是全心全意爱别人的样子?

    呼延玉继续道:“姐姐向来如此,不敢白受别人的恩情,总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

    沈雁归莫名起了几分恼意,“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这世间,谁敢说谁了解谁?”呼延玉笑着摇头,“玉儿想请教姐姐一个问题。”

    他说完,亭中沉默了许久。

    且等沈雁归开口:“你说。”

    他才问:“谎言之上,何来真情?”

    谎言之上若有真情,摄政王对冯妧清这么多年,亦是真。

    他对冯氏是真,翻脸无情也是真。

    若无真情,那他的话便是假。

    是假,谎言之上无真情。

    那他便是一直在欺骗……

    聪明人点到为止,呼延玉知道卿卿能想明白,立刻换了话题:

    “听说沈大人从前对摄政王吹胡子瞪眼、无惧生死,姐姐可还记得,沈大人是何时起变得恭敬有加?”

    是年前那次!

    是他!!!

    沈雁归仍带着警惕道:“你同我父亲说了什么?”

    “我怕摄政王会因为沈大人迁怒姐姐,连累姐姐在府上日子不好过,所以告诉沈大人,若是再敢放肆,便将他收留南褚细作的事情,公之于众,到时候整个沈家都会遭殃。”

    沈雁归震惊:“南褚细作?!”沈庭再糊涂,也不可能与敌国勾结。

    “姐姐不必担心,我是吓唬他的,没有南褚细作,是杏姨的身份。”

    呼延玉柔声道:“杏姨是南褚百里氏的后人。”

    “百里氏是被冤枉的,过不了多久就会翻案,百里家会恢复异姓王的爵位,百里氏无后人,杏姨将会被破例封为大长公主,姐姐和圆圆若在南褚,至少也是郡主。”

    亭口的人早已消失,沈雁归的脚步不知从哪一句话起,迈进亭中。

    “这些……姐姐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呼延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意有所指道:“毕竟摄政王权倾天下,想查什么查不到呢?”

    是啊,摄政王权倾天下,想查什么查不到呢?

    可景明说前世方向错了,到最后也没能弄清楚阿娘的身世。

    所以是错了,还是他根本不想查?

    又或者,从来没有查过。

    没有查过……

    沈雁归想起大婚那晚,他冲进雪庐,那种失而复得,丝毫不像恩爱一世的恋人。

    亭中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脸,除了远处的喧闹,还有极细的窸窣声。

    呼延玉看着信封在她手中变短,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我知道姐姐怀疑我此行大夏的动机,怕我这个异族之民,会对大夏不利,可是姐姐……我前世已经失去过你两次,今生再见,实在不能不对摄政王充满敌意。”

    沈雁归:“两次?”

    “一次是你嫁给他,一次是你……”

    呼延玉不避讳自己的感情,却忌讳说她死,“我不可能让他再害你一次。”

    再害自己一次?

    他的意思,自己前世之死,是景明……可是为什么呢?

    沈雁归想不通,她问道:“如你所言,我与王爷前世感情并不好,既不好,他何必害我?”

    王爷?

    呼延玉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姐姐以为我为何不顾使臣身份,特意去沈府威胁沈大人?”

    他是想说父亲忤逆景明,导致景明对自己痛下杀手?

    “姐姐大抵不知道,你那晚在浴房遇袭,是太皇太后所为,她也是见识了摄政王待冯氏的真心,担心摄政王对冯氏旧情未了,才剑走偏锋,好将冯妧清赶尽杀绝。”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今生景明为了自己杀了冯妧清,前世是……为了冯妧清杀了自己?

    沈雁归脑子有点乱,她还想再问,呼延玉却看向数步之外、背对着凉亭的青霜。

    “青霜手里是毒酒吧?”他语气轻松道,“姐姐想杀了我。”

    又否定道:“不,是他想杀了我。”

    “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他前世所犯罪行了。”

    呼延玉走到亭子边,月光照亮他半幅面容。

    他笑了一声,笑容有些惨淡。

    “我本就是个短命之人,活不了多久,何况我的命是姐姐救的,还给姐姐是应该的。”

    “但我不能让姐姐的手染血,我也不能立刻就死。”

    不能立刻就做的事,说出来便显得毫无诚意。

    跟墨承影重生说要交权一样,都是会改变的。

    沈雁归的些许感动,消散在这句“不能立刻”里。

    “姐姐是仁义之辈,那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自然是信得过的,可我不能,我信不过他。”

    呼延玉解释道:“呼延家族不仅是西戎第一贵族,还掌控着整个西域地区的经济命脉,倘若我死在西戎,父王威逼,西戎王联合整个西域进犯,他身为摄政王,未必不会舍你保天下。”

    “可我今日若全身而退,他难保不会为难你。”

    “所以……”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瓶,拔了瓶塞,正要喝下,守在亭外的虚缇蒲弋冲了进来,一把拦住。

    “公子,这是西域奇毒‘血竭’,您莫要犯傻,有什么话好好说!”

    “蒲弋退下!”

    “公子!”

    呼延玉眼神严厉看着虚缇蒲弋,虚缇蒲弋松手,跪在地上并未离开。

    沈雁归冷眼瞧着,只觉得这对主仆在做戏。

    而且很假。

    就在她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呼延玉仰头将那瓶药喝完。

    血竭这味药,沈雁归是听说过的,慢性之毒,中毒之后咯血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最终血竭而亡。

    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