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的最东头,紧挨着山脚下的农家小院里,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坐在桌边的条凳上。
她双手托着腮,认真的看着老嬷嬷把一张张面饼放进锅里,将两面烙的金黄。
“嬷嬷,今天的油饼可要多烙几张。”她甜甜的嗓音软软糯糯。
周嬷嬷笑呵呵的问她:“为何要多烙几张?”
小姑娘用手指了指天空说道:“就要下雨了,上山的路肯定不好走,恐怕我要有几日不能去山上送吃的了。”
“这天还晴着呢,哪里就要下雨了?”
周嬷嬷手脚麻利的将十多张油饼用油纸包了,又用绳子捆了起来。
坐在桌子对面缝补衣裳的乔氏抬眼看了看女儿,问道:“曼舟从哪里知道要下雨了?”
小姑娘道:“娘,师父说燕子低飞就是要下雨的征兆,你看咱们屋檐下的燕子都出来捉虫吃了,它们都飞的低低的。”
乔氏笑了笑,对周嬷嬷说道:“嬷嬷再多拿几个馍馍和昨日的酱肉还有咸菜一并都装到竹筐里,等会让曼舟送上山,也够他们两个吃几日的。”
历曼舟犹豫了一会,嗫嚅着说道:“娘,再煮些鸡蛋吧,师父有些不好了,前日我上山的时候他都吐血了。”
“嘶”乔氏手中的针一下子扎到了手指,她也顾不上看指头上的伤,急忙问道:“药不是已经都喝下了吗,怎么又吐血了?”
“药已经服了好几日,始终不见好转,砚初哥哥说,师父恐怕……”曼舟咬着嘴唇不肯再说下去。
十几年前,乔氏和周嬷嬷从平南侯府里逃出来以后,便藏在了安阳山上。
主仆两个在山上躲着,连着多日的风餐露宿,险些掉了孩子。
幸得破庙中的一个老和尚收留才活了下来,这老和尚便是曼舟的师父,明空。
后来由他出面求了村长,在清河村里买了个小院子,主仆两个这才有了落脚之地。
几年前,村子里又来了许多逃荒的人,其中有一家子,男人在路上就得了急病,到村口时已经是奄奄一息。
害怕男人死在自己家中,村子里谁家都不肯收留,况且自家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粮食去救济不相干的人。
因着明空略通些医术,村民们便七手八脚的将男人抬上山,送到了明空的破庙之中。
不曾想,男人半夜便死了,留下了妻子和一个八岁的男孩。
女人抱着尸体哭了半宿,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撇下孩子,悄悄的下山去了。
自那以后,老和尚便与男孩在山上的破庙中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乔氏一直不忘明空的恩情,时不时的让周嬷嬷去山上送些吃的。
这些年周嬷嬷的年纪大了,曼舟也渐渐的长大,都是由她往山上去送吃食。
乔氏的父亲以前是平南侯历岳山的副将,在战场上因救历岳山而丧命。
乔氏的母亲惊闻噩耗以后,伤心欲绝,最后也追随而去,留下小乔氏一个孤女无人照看。
历岳山便把乔沐川的家产悉数变卖了,将六岁的小乔氏带回家中,交由自己的妻子抚养。
小乔氏与历彦峰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历岳山因为连年征战,一身的伤病,长年调养,不理府中事。
他使人把乔家当年变卖家产以后得的银子,在小乔氏及笄以后,全部都交给了她自己保管。
正当平南侯想要做主让自己儿子娶了乔氏之时,宫里却传来赐婚的圣旨。
原来就在历彦峰打了胜仗回京的时候,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威风模样,令躲在人群中偷看的威远侯的女儿王惠珊心动不已。
回到家中后,连着数日,只要一想到历彦峰的那张俊脸,她的一颗芳心就扑通的跳个不停,最后央求了父亲,这才有了这道赐婚的圣旨。
就在王惠珊如愿以偿的嫁进了平南侯府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夫君的心中早已经另装了别人。
新婚当夜,历彦峰便置她于不顾,直接睡在了书房。
后来在侯夫人赵氏的逼迫下,二人才勉强的圆了房,因与王氏新婚,不能立刻就娶平妻,历彦峰提出条件,先抬乔氏做贵妾。
王惠珊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她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嫉妒的发狂,几次欲寻机会想置乔氏于死地。
乔氏自小在侯府中长大,粗通些拳脚功夫,她的身边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贴身伺候,大小事务都不假手他人。
历彦峰又将她护的紧,王惠珊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不过幸好她抢在了乔氏的前面有了身孕。
历彦峰战死的消息传回侯府的时候,王氏正挺着大肚子,她惊的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两个婆子使劲的擎着她的胳膊,才勉强的将她拖到了凳子上。
她呼天抢地的哭嚎着,像是世子爷死了,她也活不成了的样子。
她的心腹姚嬷嬷劝慰道:“夫人莫要悲伤过度,您可还怀着孩子呢,如今世子爷不在了,您肚子里的就是小世孙,您这后半辈子可都要倚靠他了!”
王氏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瞪大了眼睛看向姚婆子,嘴唇哆嗦着:“对,我肚子里的可是世子爷唯一的骨肉。”
姚嬷嬷的三角眼里放出精光,又道:“现下老侯爷和夫人因为世子爷的死都病倒了,老侯爷只剩下了一口气拖着,夫人跟您可是一条心,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等着您拿主意呢!”
王氏打起精神,操持起了历彦峰的后事,等一切都置办的差不多的时候,这才想起了乔氏。
王氏端坐在大炕上,对身边的姚婆子问道:“那个贱人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
姚婆子嘲讽道:“一直派人盯着呢,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老实的很,每日只派那个叫秋杏的丫头去大厨房领饭食,其余时间都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王氏冷笑:“夫人我今日正好得空,去把那个贱人给我叫过来,我要好好的给她立立规矩,如今世子爷不在了,老侯爷也护不了她,我看她还怎么张狂。”
得了吩咐的姚婆子,趾高气扬就往乔氏院子的方向去。
到了门口,她一脚踹开了大门,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嚷道:“乔姨娘,夫人有请!”
等了一会,见屋中没什么动静,她便直接迈上台阶,自己掀了帘子就往里面闯。
迎面而来的是一双穿着青色绣花鞋的脚,悬在半空中还时不时的打着圈晃悠。
姚婆子狐疑的抬起头往上面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秋杏那张青的发紫的脸,眼珠子几乎全都鼓出了眼眶,舌头也伸的老长。
她吓的尖叫一声,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蹬着腿奋力的往后退,紧接着就连滚带爬的出了院子。
正在屋中盘算着怎么整治乔姨娘的王氏,被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冲进来的姚婆子吓了一跳。
她板着脸道:“你这是怎么了,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姚婆子已经被吓的面无人色,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青白交加。
她抖着嘴唇,结结巴巴的说道:“夫夫夫人,上吊,上吊了,乔姨娘那屋上吊了。”
王氏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面露惊恐的问道:“谁?谁上吊了?”
姚婆子喘着粗气,抬起手指着乔姨娘院子的方向:“秋秋秋,秋杏,秋杏上上上,吊了。”
王氏的心也不由的怦怦的乱跳了起来,缓了好半天才问道:“乔氏呢?她哪去了?你赶快多找几个丫头一起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的姚婆子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两条腿如同煮烂了的面条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
王氏无法,只得亲自去院子里,唤了贴身的刘嬷嬷,令她再多带几个丫头,一起去乔氏那边看看。
又等了半天,刘婆子回来禀报,说乔姨娘的屋中只有已经死了约有半日的秋杏,而乔氏和周婆子早已经不知所踪。
屋中一应物品具在,并无半分异样,两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王氏可不相信什么两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的鬼话,她心中猜测,一定是乔氏得了世子爷的死讯,知道自己对她起了杀心,这才卷了铺盖,悄悄的逃了出去。
她不甘心的派出了人手,在京中街巷、栈及附近的村庄又寻了数日,终是无果,最后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