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昌州空中又飘起鹅毛大雪,呼啸而过的风更是刺骨的冷。整个昌州白茫茫一片,好似变成了冰雪铸成的世界,在黑夜中格外肃穆到有些渗人。
赵宅,此刻府中众人正睡得香甜,玉珠也不例外,屋里和被窝都暖洋洋的,王嬷嬷早就给她的炭盆添了足够的炭火,桌上摆放着果盘,故此屋里还有着淡淡果香。
因着担心外头逃难的灾民会生出事端,昌州知县也是派了大量士兵去守城门。
值守在城门的士兵也因着天气格外寒冷打起了哈欠,却又不得不强行将自己拍醒,这样冷的时候,睡着可能人就难以醒来了。
众人以为和往常一样,这又是一个平静的冬夜。
只是这一次,他们失算了,到了后半夜,正是睡意最浓之时。却不知谁起的头,一大群灾民从城内城楼下偷袭士兵又趁机打开了城门,城外浩浩荡荡数不清的灾民便紧跟着冲了进来。
玉珠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王嬷嬷从被窝中抱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给她穿了件大袄,便背着她跑出了门外,直奔后门而去。
玉珠这时才看到,宅院中来了很多生人,甚至都没有蒙面。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古怪又骇人,复杂极了,完全不似人该有的神情,好似他们只是披了件人皮一般。
玉珠只瞧了一眼,便和远处其中一人对上,那人呆滞的眼却泛着绿光,看到玉珠后更是兴奋,明明枯瘦如骷髅的脸瞬间涨红起来,“嗬嗬”喘着粗气就朝她奔来。
玉珠被吓得差点掉了魂,眼看就要被那人追上,好在王嬷嬷壮实灵活,且又熟知宅中环境,背着玉珠不一会儿就将人甩开了。
他们的人数远远大于府中的人,在这里见人就砍,府中在短时间内乱作一团。
她甚至没看到自己的双亲,便被王嬷嬷迅速的抱了出府在旁找了个破巷子躲着。
玉珠也因着那人看她的眼神,连续做了将近一个月的噩梦,加之她虽然年龄不大,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逃避,整个人每日恍恍惚惚。
翌日晚上王嬷嬷偷偷去看,发现赵父赵母都倒在血泊中,甚至都没来得及走出房门,便被人砍杀在了主屋。
王嬷嬷没告诉玉珠,赵母身上的衣裳都没了,估计是被贼人祸害了。
王嬷嬷本来打算带玉珠跟随大部队逃去南地,可是南地她们人生地不熟,又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而且现在本就是大乱的时期。
过了些时日她又打听到,玉珠外祖家中的外祖父以及外祖母也在这场动乱中去世,玉珠现在只有一个亲人,那便是远在京城的姨母。
所以最终思来想去,王嬷嬷准备带玉珠去往北地京城。
上一辈子,如王嬷嬷所料,逃往北地的路上反倒不算惊险,因为她们在昌州躲藏了大半个月,逃难的灾民大多已经进了昌州又去往了更远的南地。
剩下在后面的人,大多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她们二人反倒安全了几分。
白茫茫的大雪深至膝盖,这年冬日的雪几乎覆盖了整个庆国的北部,却覆盖不了这疾苦人间。
一路上,她们见过太多老弱妇孺,或就地被风雪覆盖掩埋,或被人分食。
走在后面的人,本就是被家人遗弃,被世间遗忘的。
玉珠和王嬷嬷二人在路上也是受了苦楚,逃难三个月,本来就是寒冬,这一年天气又异常的寒冷。虽然王嬷嬷在路途中已经尽量不要冻到玉珠,但不可避免的,两人还是落下了一遇冷便骨头痛的病根。
玉珠年轻尚且能熬,只是王嬷嬷本身带玉珠逃难时,她已经年近四十,更何况为了保护玉珠,她受得冻比玉珠不知多多少。
所以虽然王嬷嬷身子骨强健,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她们又常年在北地,北地冬日往往比南地又冷了许多。
导致才年过四十的王嬷嬷,一到冬日走路都艰难,膝盖和手指在年纪大以后甚至开始变形。
明明那样高壮又孔武有力的嬷嬷,明明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将她护在身后的嬷嬷,到那时却需要有人搀扶才能下地。
后面玉珠也找大夫看了,大夫只说她们这身子被寒气入侵,着实没有办法。
再后面她成婚十年,也没有生育,虽然她夫君也来的少,但估计也有这次身子受冻的原因。
如果真的的是重来一世,玉珠觉着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而且她还想活着肆意一些。
上辈子去往北地以后,顺利的到了姨母家,玉珠姨母嫁的是定国公府的庶子谢六爷。当年谢六爷来昌州任知县时,与姨母遇见,随后不顾定国公府的反对,毅然娶了姨母。
外祖父母就两个孩子,一个便是玉珠母亲,另一个便是玉珠姨母。
玉珠母亲和姨母长相都随了玉珠的外祖母,是极为美艳的女子,玉珠估摸着,当初姨父坚决要娶姨母,也是看中了姨母的美貌。
可惜这等艳丽张扬的美貌在京城便是不受人待见的,尤其是姨母还是商户出身,姨父又是十年如一日的六品,任礼部仪制司主事。
这两项相加,在定国公府这种论资排辈的人家更是底层。
偏偏这样姨母也没有胆量出来单过,毕竟有定国公府这个名头在,京城内的人表面还是气气的。
而且姨母家的表哥和表姐要相看人家,离了定国公府,那相看起来也是困难了许多,至少没有在国公府时那样的资源。
在定国公府时各种宴会都会往府上下帖子,这离了定国公府独自开府,谁还会给他们下帖子。
所以尽管姨母在府中不算受待见,但知道自家在国公府内得到的好处多,且国公夫人也不会故意为难,所以也一直待了下来。
而且最关键的便是,如若离了国公府,她姨父可能会纳妾,在国公府还有上头的老太太压着。
出了国公府,那便是如断了线的风筝,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对于姨母和表哥表姐而言,都不是好事。
玉珠也是因为知道这些个事情,所以在上辈子,她便小心翼翼的过活,生怕给姨母本就不算舒坦的国公府生活再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