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斑驳,透窗轻洒在耿同光的面庞,为他刚毅的线条平添了几分不为人知的愁绪。

    吴楚洵闻言,心头一震。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俞成那豁达爽朗、温文儒雅的身影。

    如此人物,怎会陷入这等风波?

    吴楚洵急切询问:“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被冤枉了不成?”

    这事也很有可能。

    此念一出,也觉合情合理。

    然而,耿同光的眼神瞬间转冷,缓缓摇头,语气沉重。

    “左都督的奏章已呈御览,御史弹劾他无视军规,擅自减免卫所旗军的屯田子粒,吃空饷,证据确凿。”

    耿同光一阵苦笑。

    “此乃无奈之举,大启军饷久拖不决,下面的将士也需生计,只能另辟蹊径。”

    “辽东卫所旗军与女真族长年对抗,出征在外,何暇顾及田亩。”

    “其实不只蓟辽,几乎所有边境军队都如此,否则,根本留不住兵。”

    耿同光征战四方,虽近年转战海疆,但对边疆困境了如指掌。

    “以往巡视,老俞都提前打点,大家心知肚明,从未出过事,但此番却遇到那铁面无私的左都督,直接将此事曝露于天子面前。”

    吴楚洵闻言,恍然忆起,张秀义此时确在辽东巡视。

    他性情刚直,定会上达天听,不留余地。

    此情此景,吴楚洵颇感为难。

    他私心里对军队腐败深恶痛绝,但如今轩辕裕当政,或许尚有转机。

    “朝臣中必有仗义执言之士,应能为俞将军周旋一二。”

    耿同光阅人无数,一见吴楚洵神色,便知其意。

    他双眸黯淡,尽显疲惫。

    “圣旨已下,再无回旋余地,未曾料到老俞竟落得如此下场。这般结局,倒不如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来得痛快!”

    言语间,满是消极与无奈,这在耿同光身上,实属罕见。

    他平日里总是以刚强自信示人,如磐石般屹立,是大启百姓心中的守护神,战无不胜的战神。

    吴楚洵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他便宜爹多年夙愿,只为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昌盛。

    而今,百姓生活日益改善,但那官场上的阴暗角落,依旧如影随形。

    大启真的没钱吗?

    当然不是。

    轩辕裕一场秋狩的花费近千万,这些钱,若用于边军,足以解多少将士之困。

    为何历代帝王明知边军之苦,却总是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

    吴楚洵心中冷笑。

    只因这世间帝王将相,生而高居庙堂,对大启江山抱着盲目的傲骨与自信。

    譬如皇帝派遣官员赴任地方,美其名曰守牧一方。

    那牧字,本是放牧之意,所牧何物?

    自然是当地百姓。

    而朝中那些文武百官,则是皇帝手中忠诚的牧羊犬。

    张秀义远赴辽东,被赋予代天巡狩的重任。

    这不就是视张秀义为鹰犬,去驯守辽东这些牛羊吗?

    每朝皇帝都会在军费上开销巨大,但那是因为人数庞大,而不是人均消耗大。

    牛羊有得吃就行了,至于能不能吃饱,那便不是那龙椅上的君王与朝堂上的高官所需要考虑的事。

    吴楚洵暗自为那些武将们扼腕叹息,

    他们本该只需忠诚守土,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绞尽脑汁于权谋之外。

    只是他这些想法过于颠覆,自然是不能与耿同光说道。

    他嘴上只能安慰道:“俞大哥为大启立下汗马功劳,陛下和我爹断然不会因此事,便轻易处斩一位蓟辽总督。”

    但他自己心头却是一跳。

    这事小皇帝或许能置若罔闻,但难保秦相为了夺权,不整出一些幺蛾子来。

    看来,还需提点轩辕裕,让他对秦相及其党羽多加防范。

    如今轩辕裕既已知秦相阴谋,应不至于再被那秦老狐狸的甜言蜜语所惑。

    或许是吴楚洵的安抚起了作用,耿同光心里的急躁渐趋平息。

    是的,吴相!

    有吴相在,定会出面保住俞成。

    耿同光被困京都已半年有余。

    虽然耿家军固若金汤,但只要一想到那江州巡抚乃秦相爪牙,便难以心安。

    还好半年光阴转瞬即逝,三娘也已觅得良缘。

    他终得解脱,可以离开这权力斗争的旋涡旋涡。

    耿同光神思回归,目光不经意间与那双曾无数次令他心动的星辰相视,心中不由一悸。

    他虽不解风情,但三十载风霜雨雪,让他对吴楚洵能品出几分味来。

    吴楚洵出身显赫,自幼便浸润于风流雅韵之中,一生顺遂,所求皆得,自是不解专情二字之重。

    这非是他本性凉薄,实乃命运使然,性格天成。

    耿同光深知,二人之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强求无益,只会徒增烦恼。

    他早已决意,此番返回江州,便是与吴楚洵缘尽之时。

    吴楚洵是不羁的风,掠过世间万物,却似乎从未为任何人真正驻足。

    耿同光眸光微闪。

    人生在世,总该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他看着吴楚洵那一身傧相装扮,嘴唇勾了勾。

    “你这傧相还是快些归去吧,替我女婿挡下那些劝酒,莫让三娘独守空闺。”

    吴楚洵与他对视一眼。

    耿同光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即将爆发的风暴,让吴楚洵心头莫名一动。

    他轻声细语,带着一丝试探:“那…我稍后再来寻你?”

    耿同光那张如同刀刻般凌厉的脸庞,此刻却难得地显露出一丝不自在。

    他微微侧头,没有直接回应。

    但那份沉默已是对吴楚洵最明确的邀请。

    吴楚洵心中喜不自胜,连声应允:“好,好,大哥,你定要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言罢,他仿佛孩童般雀跃,一蹦三尺高,蹦跳着跑了出去。

    耿同光原本心中的忐忑,在看到吴楚洵那灿烂的笑容后,也化作了嘴角的一抹淡笑。

    夜深人静。

    直到亥时,吴楚洵才带着一身酒香,满脸绯红地冲入了将军府。

    耿同光应是刚出了浴,仅着单薄的里衣,长发随意披散,几缕碎发轻轻垂在额前,为他平添了几分柔和。

    古铜色的肌肤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诱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

    吴楚洵忍不住上前,凝视着烛光中耿同光的剑眉星眸,轻轻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般轻柔。

    这一次,耿同光的眼中满是宠溺,没有再推开他。

    吴楚洵或许未曾察觉,自己这副半醉半醒、慵懒迷人的模样,在耿同光眼中是何等的致命诱惑。

    耿同光虽已做好心理准备,只愿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但此刻心中仍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悸动。

    这个少年啊,注定是他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烙印,将永远镌刻在他的心上。

    吴楚洵触摸着耿同光结实的胸膛,把脸埋进他散发着淡淡藻香的长发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颗曾经高悬天际、遥不可及的战星,终是走下神坛,被他摘到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