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之地。

    夜间,秋风带着丝丝凉意,将大地上的草木涂抹成一片枯黄。

    白日里,烈日仍无情地炙烤着每一寸土地。

    一座巨大的矿山内,数百名矿工光着臂膀,埋头苦干。

    他们敲击着坚硬的石头,两人为伍,搬运那些沉重的矿料。

    这群矿工中,老少皆有,身形瘦弱,脸上沾满了尘土,大多面色蜡黄,嘴唇干裂,指甲破裂。

    他们每个人的脚踝都锁着沉重的脚镣,每走一步,都会与坚硬的石头相撞,发出刺耳的“晃啷”声。

    十几个身材魁梧的矿监手持鞭子,站在他们中间,像猎犬一般监视着这群矿工。

    一旦发现有人稍作休息,便会挥舞着鞭子,无情地抽打在他们身上,不分缘由。

    汗水从矿工们的额头滑落,浸湿了他们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却在落地之前已被炙热的阳光蒸发。

    长期的繁重劳动让他们的腰身弯曲,眼神空洞,神情木然。

    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肩上挑着两箩筐满满的碎石,步履蹒跚,艰难前行。

    阳光刺眼,令他眼前一黑,脚步不稳,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箩筐中的石头散落一地。

    邻近的矿监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手中的鞭子如毒蛇般在空中飞舞,直扑老人的后背。

    然而,在鞭子即将触及老人瘦弱身躯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稳稳地抓住了长鞭。

    矿监见状,怒骂声已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抬头望向那背光而立的人,身材高挑,面目虽被阴影遮挡,却难掩其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

    他心中忌惮万分。

    此人并非孤身一人,他们一家数十人皆在此矿,多数是青壮年,连他这样的矿监也需退避三舍。

    矿监回想起两个月前,他刚接手这批陆家人时,曾试图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然而,这群人虽戴着铁镣,却仅凭双手便将他们制服。

    矿监只能虚张声势地大喊道:“陆晋庭,你的活做完了吗?太阳下山前,没做完活,今天的口粮就别想要了,哼!”

    转身调头就走。

    南蛮之地多民族混杂,这些矿监来自不同家族势力,本就不团结。

    曾经,陆家军征讨南蛮时,杀伐果断,早令他们心生恐惧。

    因此,对于其他矿工,他们或许敢打敢罚。

    但对于这群陆家人,他们也只敢在口粮和饮水上做些小手脚,以泄私愤。

    等人走了,陆晋庭才面色冷峻地转过身,将摔倒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带他坐在一块坚固石头上。

    老人已经缓过劲来,他对着陆晋庭露出感激的笑容:“小陆,真是多谢你了,这些山民真是无理得很!”

    陆晋庭静静地站在老人的侧边,用身体为他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半年前,此地还是一片混乱,陆家军付出了几千条生命的代价才将其镇压下来。

    然而可笑至极,才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却成了这些人的阶下囚。

    命运如此令人唏嘘。

    老人抬头望了望天空,挣扎着站了起来,对陆晋庭说:“好了,小陆,你去忙吧,别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事情。”

    陆晋庭问:“您老脚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看……”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还特地踢了踢脚,向陆晋庭证明自己确实无恙。

    见老人行动自如,陆晋庭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去,回到了陆家人干活的地方。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摇摇头,感慨世道不公啊,忠良之后却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陆晋庭的几位兄长正仰头对着山壁,合力捶打着一块巨石。

    大哥陆石坤赤着上身站在最下方,二哥和三哥分别从两侧扶持着石头边,以防巨石突然垮塌。

    而在另一侧,是几个表兄弟,其中身材瘦小的陆志远格外显眼。

    与其他哥哥们不同,陆志远仍穿着一件已经褪色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衣。

    他那白皙的脸庞被阳光晒得通红,额头上的汗水如瀑布般流淌,浸湿了整件衣服,微微一动,背脊骨便清晰可见。

    陆志远从小在富贵环境中长大,养成一身极爱干净的臭毛病。

    平日里一天不换衣服便受不了。

    但自从陆家被抄家之后,他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此次来南蛮已过去两月有余,他竟然一声苦累都不曾抱怨过,让人心疼不已。

    “志远,你过来,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陆晋庭见状,走上前去,接过陆志远手中的工具。

    陆志远趁机喘了口气。

    他虽然感到疲惫,但看到哥哥们都没有停下休息,他也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此刻放下手中的活,才感到双手已经麻木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过了一会儿,手指才开始微微颤抖。

    他眼眶微微泛红,悄悄扭头努力将泪水逼了回去,不让它滑落。

    他知道,哥哥们更辛苦,不能因为自己再去影响哥哥们。

    陆志远环顾四周,见哥哥们仍在辛勤忙碌,目光又不自觉地投向了山脚下那四个巨大的水缸。

    想了想,他迈步走了过去。

    他清楚记得,哥哥们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他们全将这珍贵的水省下来,给了族中的那几位长辈,自己却一滴都未喝过。

    那些水缸,每天会有专人前来填充,一天两次,但每人仅能分到一勺。

    他们抵达此地的两个月里,恰逢干旱无雨,日常的食物也不过是家中下人曾经都嫌弃过的硬饼,色泽黄中带黑,难以下咽。

    可即便如此,哥哥们却忍受着饥饿,将这些食物省下一部分,留给族中患病的长辈,

    只因为,他们是受到了陆家嫡支的牵连。

    陆志远心中充满了困惑。

    他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家族便被抄了家,大伯离世,他们被迫流落至此。

    他凝望着远方的山峦丛林,脑海中却思念着京城中的母亲、妹妹,以及那些他的朋友和美食,还有他心爱的马儿……

    山谷中铁锤敲击的声音,就像是重锤击打着他的心上,将他心中的那些美好幻想一一击碎。

    来到大水缸旁,他逐一查看,发现每个水缸早已空空如也。

    只有最后一个水缸,在底部还残留着一些微弱的水光。

    陆志远心中涌起一丝喜悦。

    他迅速跑到旁边拿起勺子,试图伸手去取那最后一点水。

    然而,尽管他的身材在同龄人中已属高大,却仍然够不到那水面。

    他放下勺子,稍作思考,从腰间取出一张洁白的绵帕。

    这是他目前唯一一件还保留着的陆府物品。

    他轻轻甩了甩绵帕,然后紧紧握住一角,再次踮起脚尖。

    果然,绵帕迅速吸收了缸底的一小团水。

    正当陆志远露出欣喜的笑容时,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双脚。

    他还未来得及惊呼,身体便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水缸中。

    “哈哈哈!”

    四周传来阵阵恶意的笑声,把陆志远气得火冒三丈。

    他刚准备反抗,四周便飞来了大小不一的石块。

    他只能迅速低下头,用手肘护住头部。

    “哐当!”

    又是一块碎石砸入水缸,陆志远感到头部一阵剧痛。

    他伸手在后脑勺一摸,只摸到一手湿漉漉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