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自古便是水乡泽国。

    河道纵横,渔舟唱晚。

    即便是在大启朝多地旱情的当下,也依旧保持着它那如诗如画的美态。

    吴楚洵驾着黑色骏马,如同风驰电掣般在官道上疾驰,带起一片黄尘。

    临近南州府,一路山峦起伏,河流潺潺。

    田野村庄,小桥流水,烟火人家,仍是一幅百姓安居的画面。

    他轻拉缰绳,将骏马稳稳地停在了一处路旁的凉亭前。

    凉亭建在路崖边,崖下是浩渺的大河。

    远处,依稀可见河上飘着的白帆点点。

    “停,进去休息片刻!”吴楚洵下令道。

    一行人跑了一上午的路,脸上都略带疲惫。

    吴楚洵环视着两边苍翠的青山。

    目之所及,仿佛大师笔下缥缈的水墨画,美得令人陶醉。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南州果然风景如画,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吴楚洵由衷地赞叹道。

    仿佛一夜之间,大启那恐怖的旱灾,那四处流窜的暴民们便失了踪影。

    他转身越过身后的护卫,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身影上。

    吴楚洵提声笑道:“沈公子,不妨来坐一坐?”

    那人闻言,身形微微一顿,才低垂着头走了过来。

    所过之处,这群骁勇的护卫竟然不约而同地侧过了脸,眼光根本不敢看向他,只绯红的耳侧暴露了他们的内心的波动。

    包括憨实的武士达,都难得红了脸。

    只因此人之美,世间罕见。

    一个人如果美到了一定的境界,是无分性别的,如珠玉在侧,让人自惭形秽。

    然而,沈玉却对自己的美貌感到厌恶。

    在经历了三年噩梦般的日子后,他恨透了这张脸。

    筹谋许久的逃跑又被抓住,耗光了他的勇气。

    当他已经放弃挣扎时,却不料醒来后却被人救了出来。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那位吴公子身边,声音如丝雨般轻柔:“吴公子。”

    “沈公子,请坐,”

    吴楚洵微笑着说道,“马上要到南州府了,我给你商量看,你是要我直接送你回家,还是……”

    吴楚洵话未尽,沈玉面上便浮现惊慌之色,惊惶地打断他,急声道:“不,我不回家。“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明白太多事。

    他这样的经历,足以让父兄蒙羞。

    民不与官斗,南州巡抚朱佐势大,若是再把家族牵扯进去,他如何面对亲人。

    有些仇,只能自己报。

    这位吴公子,能无视朱佐的势力,把他救下,其身份必定更加显赫尊贵。

    沈玉低垂着头,恰到好处地展现出自己那精致的侧颜,眼澄似水。

    他凄怆道:“吴公子,沈玉已无颜见亲人,若吴公子不嫌弃,我愿追随公子左右,鞍前马后,为公子效劳。”

    那幽邃妙目漾着莹莹水光,令吴楚洵心神荡漾,几乎要沉醉其中。

    要怎么个鞍法?

    怎么个前法呢?

    吴楚洵思绪又开始飘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各种遐想。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连忙收敛心神。

    其实无论沈玉长相如何,任谁遇到这样的遭遇,也会心生怜悯。

    吴楚洵以前听心理专家说过。

    对于遭受过悲惨经历的人,应当避免再次刺激他们,以免加重他们的不幸。

    既然如此,不如就暂时让沈玉跟在自己身边吧。

    吴楚洵觉得自己大义凛然,丝毫没有掺杂任何私心。

    南州府。

    青砖黛瓦、红墙白塔随处可见。

    南州北城的江宅热闹非凡,中门大开。

    江家一百多口人齐聚一堂,只为迎接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贵。

    江家下人远远看着江家的大船停靠在码头上,赶紧狂奔回去通报。

    门房随即摇动铃铛,通知内院各处的管事,再由他们传达给江家的所有人。

    不多时,江家大家长,江万贵,便率领着四个儿子和江家众人走出轿厅,站在元富街的巷子口等候。

    人群中,有人不满地咕哝:“不就是个外孙吗?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害得我们一大早就站在这儿等,还不如去烟柳楼听姑娘唱曲呢!”

    旁边的人白了他一眼。

    低声说道:“咱们只是旁系,人家可是嫡亲的外孙,当然比不了,你要是投个好胎,有个丞相爹,今天风光的就是你了。”

    “呵,那可怪不了我,要怪,就只怪我没那样好命的娘啊!”

    两人挤眉弄眼,虽然不满,也只敢私下抱怨。

    “嘘,人来了!”

    有人低声提醒,两人立马闭了嘴,伸长脖子朝前望去。

    可惜他们俩靠得太后,只能隐隐听见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楚洵拜见外公,外公万福金安。”

    紧接着,是江老爷带着激动的苍老声音:“乖孙快起来,一路奔波辛苦,快随我进去,好好歇息歇息。”

    众人纷纷让开道路,站成两列,迎接这位贵进门。

    方才窃窃私语的那两人,偷偷抬起头,目光聚焦在江老爷身旁的年轻人身上。

    只见那男子风姿雅度,那眼,那眉,那周身气定神闲的气度,无一不显出非凡的贵气。

    一时之间,两人只觉心中泛酸,眸光里翻涌着嫉妒的暗光。

    江宅的宅院占据了大半条街。

    入眼即是高楼大瓦,砖雕门楼,委实富丽堂皇。

    漫步其间,俱是曲池园林,亭台楼阁,是不同于京城建筑的清新雅致。

    晚间,天色渐黑。

    江宅彩灯高挂,灯火通明。

    江老爷今夜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外孙十年未回过老宅,他特意在今日大摆宴席,院中三四十张圆桌上,坐满了江家的亲朋好友。

    “来,来,喝了这杯……”

    江老爷亲自引着吴楚洵主动敬了两桌酒,那都是江家族中辈分高的长辈。

    “这是族长……”

    “这是你六舅公……”

    ……

    此行吴楚洵并未对外透露。

    否则来的就不只是江家的人,只怕整个南州府的世家官绅都会蜂拥而至。

    不过江家如此大操大办,估计过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人也都能打听到。

    等两人回到主桌后,其余桌上的人才争先恐后的上前敬酒。

    有江老爷子在,自然不会让外孙喝醉,每次只让吴楚洵轻轻微抿。

    故而等所有人敬完酒,吴楚洵还是十分清醒。

    江家人虽多,但好在吴楚洵这辈子的记忆力超群,几乎能记住所有见过的人。

    于是,等吴楚洵跟着舅舅们送人时,人们便惊奇地发现,这位从京城来的贵公子,竟然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辈份和称呼。

    不由得直呼,江家有福,送来了如此出色的麒麟儿。

    倒是让吴楚洵哭笑不得。

    若是他们知晓了原身在京城的“盛名”,不知会作何感想?

    走人散。

    江老爷子朝吴楚洵眨眨眼,然后自己晃悠悠地进了一个两层高的楼阁中。

    留下堂厅里的四位舅舅,好笑地朝吴楚洵抬抬下巴,示意他跟上。

    吴楚洵笑了笑。

    这外祖父的性格果然有趣啊。

    他整了整衣袖,向舅舅们告罪后,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