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八年七月二十九,徐琬、沈霄和阎照终于抵达上京。
沈霄久未归家,又缺席掉大哥沈霁的婚礼,便四处采买许多礼物准备赔罪。
而徐琬想到阮氏可能会对她大动肝火,便也跟着精挑细选了一支金钗。
至于阎照,只需提及在清君洞时承诺的上等烟丝和雪中春信,便能收到徒弟的孝敬。
在耗光余钱后,三人各回各家。
守在城门的家仆一早便跑回府报信,故而徐琬到家时,便见侧门口放置一把椅子,阮氏手持一柄鸡毛掸子坐在里头,气汹汹等着她,春喜和刘嬷嬷立在一旁,心急地频频使眼色。
看来今日这顿打是没跑了。
赤日当空,若张火伞。
徐琬牵着马,踌躇着站在巷中,插科打诨道,“娘,我回家,怎敢劳烦您特意到门口等……”
阮氏冷哼,“还知道回来,马可以进,你给我站那儿。”
门后边蹲着的李二跳出来,麻溜上前牵走墨玉,走前还丢给徐琬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
“那个…娘,我都及笄了,再用鸡毛掸子不合适吧?”
徐琬试图劝她放下,可见阮氏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赶紧讨好道,“我给您买了根金钗,您要不瞧瞧?”
阮氏道,“好啊,拿过来。”
徐琬摸出盒子递过去,“春喜,过来拿。”
“哎。”春喜忙应着跑去,被阮氏喝止,“让她自己拿过来!”
气氛陡然凝滞。
春喜提着步子,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回头看阮氏,面色实在不好,遂又看向徐琬,无奈叹气,“小姐,奴婢也帮不了您了。”
徐琬眼神安抚她无碍,自个儿硬着头皮走过去,“娘,要打要骂都随您,只是别在这巷里…被人瞧见多不好,有损您温柔大气的形象。”
她拿着锦盒上前,准备卖个乖,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哪曾想阮氏抬起鸡毛掸子就是一下。
幸得她反应灵敏,蹭一下跳开了。
“还敢躲!”阮氏拿鸡毛掸子指她。
徐琬摆手,“不躲不躲,娘,咱进屋,您想怎么打都成。”
“行。”阮氏站起身,气道,“那就给我滚进来,看我今儿不狠狠揍你一顿。”
“是是是,您先进,您先进。”
一行人进府,徐琬远远坠在后头,问春喜,“夫人近来身子可有不适?”
气归气,但别气坏身子,否则她还真就难辞其咎了。
“倒没有太大不适,头几天是被您气得头昏脑涨,胸闷气短的,沈家姨夫人过来好几趟,又是劝解,又是请医问脉的。”
春喜跟在她身边,小声嘀咕,“小姐,您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夫人这次是没有生病,可也不好过,食难下咽,睡难入眠的,人都瘦了。”
徐琬闻言往前看去,阮氏的确消瘦一圈。
“我下次不会了。”
“早知您是偷偷跑去巢州,奴婢才不给您打掩护,都不带上奴婢。”春喜鼓着腮帮,闷闷道,语气很不高兴。
瞧她委屈的可爱模样,徐琬就手痒,一把捏住她的小圆脸,“你小姐我是去办正事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带你干嘛。”
“奴婢才不管您是去做什么呢,奴婢就要跟着伺候。”春喜忠心到发邪,“先前奴婢就说过,纵是下黄泉,奴婢也甘愿,奴婢又不笨,才不会坏您的事。”
她一脸真诚,圆溜溜的大黑眼珠看得徐琬手一抖,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味呢。
“咳,下回,下回一定带上你。”
“真的?”春喜眸光一亮,瞬间开心了,“那您不许食言,不然,不然…”
她“不然”半天也没找到能威胁到徐琬的话,一个地位低贱的奴婢,全仰仗主子而活,哪有什么能威胁到主子的。
徐琬好整以暇道,“不然什么?”
“不然…奴婢就去伺候别人。”春喜愤愤道。
这已经是她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威胁了。
可对徐琬而言,不过一记撒娇温柔刀,她摇头失笑,“我还以为你离开我就活不下去呢。”
这是她从前说过的话,竟忘了。
春喜一时微窘,“奴婢…奴婢…”
她想狡辩两句,但终是决定耍赖揭过,“不管,反正您得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不能出尔反尔。”
“好好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非君子,但墨玉难追,行不行?”徐琬逗完她道,“你倒是开心了,我待会儿还要挨打呢。”
她这么一说,春喜也觉得自个儿不够本分,“那您同夫人好好认错,若实在要打,奴婢冲上来替您。”
“可别,那我手心还不得开花啊。”徐琬赶紧拒绝她的好心,阮氏多年没动过手了,从前她可是越劝揍得越狠。
“我看你还有心思在那儿嘀嘀咕咕,是不怕打了?”
刚走到正厅,阮氏回头便见徐琬和春喜凑在一块儿讲话,火一下就冒起来了,索性就地发作。
“呃,不是,娘。”徐琬干巴巴否认。
阮氏懒得废话,举起鸡毛掸子道,“把手伸出来。”
刘嬷嬷适时出言劝阻,“夫人,小姐刚回来,一路疲累,且在巢州定也吃了不少苦头,您先前一直盼着她赶紧回来,眼下总算回来了,您又何苦动手呢,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春喜也跟着求情,“是啊,夫人,小姐的手要写字绣花,伤不得,不若由奴婢来替吧。”
“你们谁再替她求情就多打几下。”
此言一出,春喜和刘嬷嬷是彻底不敢开口了。
其实阮氏也不是真的想打她,只是想到若不好好教训她,日后做事总这样不顾危险,不顾亲人,怎么得了。
她能接受她不似别家的姑娘那般温婉贤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允许她习武折腾,但绝不接受她去犯险,那跟活剜她肉没甚区别。
“巢州那样的地方,你爹去,我都担惊受怕,你还敢一声不响地偷偷跑去,你是想吓死我是不是,你做事前可有考虑过我这个娘?!”
“去年你失踪那次,几乎就要掉我半条命,这次还敢瞎跑,是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吗?你一个女儿家,纵是会点拳脚功夫又如何,江湖上的下三滥招数你见过多少,若遇上几个身强力壮的歹人,你哭都没地儿哭!”
“为人子,出必告,反必面。枉你读那么多书,平日道理一箩筐,单忘记这个道理!”
阮氏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做母亲的,总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
徐琬听着不是滋味,阮氏是位好母亲,从小到大,除她干混账事外,没有哪次反对过她正经的要求。
当然,修道不算。
“对不起,娘。”徐琬双膝跪地,摊开手掌置于头顶,诚恳道,“我知道错了,不该只留一封信就走,让您如此担心。我只是担心爹,才去的巢州。日后绝不会再这样做了,您打我吧。”
真叫阮氏打,她又不忍心,都及笄了,还打手心,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刘嬷嬷见缝插针地在旁边劝,替她抹泪,倒把阮氏劝住了。
回来就好,天大的气也消了。
“罢了,你这手还要写字绣花,不好打重,还是罚你去抄书吧。”
徐琬一听要抄书,立刻道,“那您还是打我吧,多打几下,我不怕疼的。”
“你…”阮氏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怕疼,打了也没用,干脆去抄书,长长记性,就抄《礼记·内则》,十遍,允你三日,抄好给我。”
“……那还不如打呢。”
打几下,疼一阵就过去了,抄书要抄好久。
“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