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再来给贺嬷嬷送药时,就问了殷家的事儿。
贺嬷嬷往后靠了靠,眼神悠远,语气莫名:“先帝行事很是——不拘一格,很多时候,人们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贺嬷嬷只说了一句,就停顿了来,听雪神情一黯,他们的亲人都是在先帝一念之下失去生命的,然而他们很多人又都是因为当今天子才有了新生。先帝已死,就是找他报仇也无处下手了,倒是当今天子承诺会尽力为徐家军平反,答应给徐家军子弟恢复先辈荣耀的机会,颇有拨乱归正的意思。所以,所有徐家军子弟因为当今天子放弃了对朝廷和先帝的仇恨,说穿了,徐家军爱国爱民的情感还是传递给了后辈子孙,比起私仇,家国平安更为重要。
“先帝做的糊涂事里,就有一件和殷家有关。”贺嬷嬷眯起眼睛,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当时,殷老大人还在朝为官,他膝下已经有四子三女了,一日,先帝突发奇想,要御赐一位宫娥给殷老大人作妾。当然,先帝话说得很好听,因为刘老夫人留在河阴伺候高堂,他怜惜老臣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照顾,就把宫里最贤惠美丽的宫娥赐给老大人为妾室。”
听雪错愕:“堂堂天子真做过这样的事儿,他不嫌臊得慌?”
“呵呵”贺嬷嬷冷笑:“先帝做过的出格事儿多了,这一桩算不上什么。再说,这也是有例可循的,前大周朝就有位君主看不惯得力大臣因惧内不敢纳妾,就亲赐宫人给那位大臣做妾。”
听雪毕竟年轻,就嘟囔起来:“他是自己三宫六院,见不得别人只守着一位夫人过日子吗,所以不顾君王之尊,插手大臣的房中之事?”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贺嬷嬷没接她这一茬,反而是继续讲后头的事儿:“殷老大人是个高风亮节,一心钻研学问的人,并不热衷女色,婉言谢绝了先帝的赏赐。后来他索性将刘老夫人接到京城住了一段时间,算是堵了先帝的口。”
这真是闻所未闻,听雪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等着嬷嬷继续说。
“就是这样,先帝还是不死心,他在有些方面有些近乎疯狂的偏执。后来,殷老大人和同僚在酒楼聚会,少见地喝得酩酊大醉,老大人如厕返回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走错了雅间。那雅间里只有一位女客,她揪着殷老大人不放,言道老大人无故闯入她的包间,对她欲行不轨,她清白已毁,如果老大人不纳了她,她就只有一死了之。”
听雪的脸都气白了,气愤道:“这是先帝安排的?”
贺嬷嬷不置可否,只继续说:“这件事儿闹得挺大的,刘老夫人亲自出马,调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整件事找不出什么破绽,就是让人觉得巧合地很,后来刘老夫人索性做主,纳了那名女子做了殷老大人的妾室。”
听雪张口结舌:“他们就这样认了,这也太好欺负了。”
贺嬷嬷摇头,不赞同地道:“这才是刘老夫人高明之处。显然这是先帝搞的鬼,既然皇帝一心想要往殷家后院塞人,胳膊拧不过大腿,那接受一个民间女子总比接纳一个宫娥来得好。况且人家都预备好了这出大戏,不达到目的是不肯罢休的,与其这样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不如就称了他们的心意。毕竟人进了殷家,怎么对待就是殷家后院的事儿了,旁人便不好再干预了。”
“是倒是这么个道理”听雪点头,迟疑道:“老夫人心里必定是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吧!”
“是啊”贺嬷嬷附和道:“人活世间,各有各的苦,尤其是女人,要承受得更多!”
听雪沉默半晌,有些不服气地说:“真是让人意难平!”
贺嬷嬷瞅她,知道这丫头其实是个性情中人,也不以为忤,继续说:“后来殷家就有了殷五爷,倒是那名妾室是个苦命的,生产的时候难产亡故了。”
“哦,居然是这样结局。”
听雪倒不好评判什么了。
“谢老夫人就亲自抚养了五爷,说来这位夫人,的确是位仁爱、慈悲的好人,她对头任殷夫人的长子、妾室所出的幼子都视如己出,几个孩子都在她的爱护教养下成长为当世大儒,实属难得!”
“那这次殷家女眷全体生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雪终于想到了重点。
“据说都是中了一种火毒,才集体病倒的!”
听雪皱眉:“中毒?那就是有人蓄意下毒了,难道是那位殷五爷?”
贺嬷嬷诧异:“你如何知道的?”
听雪笑了起来:“导师,您讲了半天殷家五爷的身世,不就是要引出这个结果,毕竟其他人都没有下毒的动机。”
“噢,难道殷五就有动机了?”
贺嬷嬷挑眉反问,她在考校她这个弟子,两人好像回到了从前训练营里你教我学的旧时光。
蹙着眉,听雪分析道:“殷家上下一向以宽仁着称,从没有苛待下人的事儿发生,所以下人投毒的可能性不太大。当然不排除有下人被重利收买做下背主之事,我们且先按下不表。再回过头来看事实,殷家病的都是女眷,男丁无事,这就很有针对性了。这就说明有一个人很恨殷家女眷,尤其是刘老夫人。如此看来,殷五爷就很有嫌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噢?”贺嬷嬷再次挑眉,等待听雪下文。
“您方才其实已经透露给我了,殷五爷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这么浓重的介绍,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大胆猜测,有人告诉殷五爷,他的生母是被刘老夫人害死的。于是,殷五爷忘记了刘老夫人的养育之恩,一心要替生母报仇,就下了极难发现的毒,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嫡母的性命。我猜测地对吗?”
听雪眼睛亮晶晶地,急待贺嬷嬷解除她的疑惑。
贺嬷嬷赞许点头,笑道:“你说得差不多。作为一名出色的细作,的确需要有丰富的想象力,因为,很多时候真相往往就是如此!”
“真的是殷五爷下毒戕害嫡母?”
猜测被证实,听雪反倒有些不能接受:“他是傻的吗,老夫人若是不想要他生母活,还做主纳她生母进府做什么?”
“诶,那也可以理解为老夫人当初纳他生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不得已而为,后来,他们母子尽在老夫人掌握,老夫人就尽可以去母留子!”
听雪急了:“那个小妾真的是老夫人下手弄死的吗,不可能吧?”
贺嬷嬷语重心长地说:“听雪,你记住了,作为一个细作,你可以尽情想象事情的可能性,但你绝对不能有偏见,一旦产生偏见,你的判断就会出现偏颇!你仅凭对刘老夫人的一丝好感,作为判断她不会杀人的依据,是不对的。”
听雪讷讷,好半晌才嗫嚅道:“我对殷家的确有些个人的喜好,导师您批评得对。”
贺嬷嬷点头,这个弟子还是很清醒的,当年没有白教她一场。
“殷老夫人并没有杀那个小妾,这个事情当年我们组织成立后,还专门调查过。殷五爷准确来说,并不是殷老大人的骨血。当年那个酒楼收妾事件,不过是一场有心人安排的阴谋。授意人当然是先帝,经办者则另有其人。这个人买通一个已经有月余身孕的女子中伤殷老大人对她欲行不轨,结局无非两种。要么,老大人不认账,那幕后之人就可以说老大人是始乱终弃的伪君子;若老大人将人收入府中,那会令老大人夫妇失和,后院再不复平和,这个效果也很不错,操作得当,也能令殷家鸡飞狗跳、名声扫地。”
听雪的嘴张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问:“是谁这么恶毒?”
贺嬷嬷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这种事,越描越黑,毕竟很难让人相信一个女子会自污名节来陷害他人,所以,刘老夫人当机立断地做主纳了那名女子。此女子可能是被人逼迫才做下这样的事,后来进入殷家,殷家人都对她极好,女子大约心怀有愧,在弥留之际将真相告知了老夫人,并请求老夫人照顾她的孩子。”
听雪唏嘘:“如此说来,殷家并没有半分对不起他们母子,那这殷五爷为何还对嫡母下毒手?”
贺嬷嬷笑得神秘:“你知道殷五爷的妻子姓什么吗?”
“不知”听雪茫然摇头:“难道这位五夫人有古怪?”
贺嬷嬷又赞赏一笑:“不错!殷五爷的夫人姓范。”
“姓范?”听雪还是满脸不解:“这有何不对?”
贺嬷嬷诡秘一笑,眼露精芒:“这位范夫人如果是那个家族的人,就很了不得了!”
听雪大气都不敢喘,她有预感,贺嬷嬷要告诉她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们特务营策反了宫中的一位老公公,他告诉了我们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在河间有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他们从本朝开国起就在朝野里安插了无数的细作,行一些目的诡谲难测的秘事。老太监透露,这个家族量之大,足以颠覆天下!”
听雪大惊失色:“嬷嬷,我从前怎么都不知道有这些事儿?”
贺嬷嬷脸色沉郁:“我们也知道得不久。从前我们都是瞎琢磨而已,这次这位公公的反水,我们才知道,河间这个范氏家族就是以搅乱天下为志。冤杀徐将军就是这个家族蛊惑先帝做下的。”
听雪霍然起身,气愤道:“真是狼子野心!”
“不错”贺嬷嬷接口:“如果殷五夫人是那个河间范家的人,那么她大有可能在殷五爷耳边把殷家人的一片善意扭曲成别有用心!”
贺嬷嬷按听雪坐下:“这就是老爷新下的命令,让我们秘密查察萧家与此事是否有关联。”
轻抚听雪肩膀,贺嬷嬷脸露慈爱“世子夫人被各方觊觎,处在漩涡中心,你我在她身边近身伺候,都多留意一些,说不定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听雪点头应允,她虽然听命于少爷,到底出身“地”字营,在不违背任务的前提下,她亦是有义务配合导师行动的。
贺嬷嬷含笑点头,心里却在思忖眼下看,萧家正是想拉拢殷家的时候,应该不至于参与了给殷家女眷投毒的事情。倒是红樱姑娘被打这件事儿,反倒说明范家也将手伸进了萧家。
那个范三儿,也许亦是河间范家的人!当然,此人藏得很深,表面看,他只是谢姨娘身边老妈子虞氏的男人。这个虞氏和她男人一直撺掇萧长海夺位,令萧长海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次,就是他安排两个小丫鬟在红樱面前嚼舌根,希图引诱红樱犯错。
然而红樱毕竟不是莽撞无知的人,并没有按他们预想的行动,这个时候,又出了一个神秘人,利用红樱的好奇心,直接将她引去了书房。
且不论这个神秘人到底是哪方的,就说说范三儿抓住红樱之后的举动,就很能说明问题。
从帮助萧长海夺位的出发点来看,他完全没有必要当众杖责红樱,只要多多地制造同样的事端,天长日久地就能达到令老夫人和萧天佑厌弃萧长空的目的。而他偏偏选了激化各方矛盾的极端方法。此举,很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这同河间范家最近的行事风格不谋而合。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也姓范!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范家往许多大家族里派了人。这些人都在各自所在的家族里搅风弄雨。目的自然是让各大家族,甚至是整个大越乱起来。
听雪观察,贺嬷嬷的眸子明明灭灭几度,知道她在想极重要的问题,也不敢打扰她,只默不作声等着。
突然,听雪惊呼“不对啊,老爷那么英明的人,既然让我们留意萧家是否与殷家女眷中毒之事有关,是不是说明,萧家或许真的与范家有所勾结?”
“这——”
贺嬷嬷语凝,是啊,萧家水深冤孽多,和范家有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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