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周瑁远亲自开车,载着林子苏前往常青市,一个十年前他生活过的地方,一路上二人相谈甚欢。
大约一个多小时,车子驶入常青市北郊的惠新区,这里因有风景秀丽的惠河而得名,不少地产商都在这里开发别墅项目。
最早的项目可以追溯的就是今天要去的“天成墅韵”,差不多有20年的历史了,周瑁远的这套是十年前老爷子给他的婚房。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进“天成墅韵”,一进入小区,就能感受到久远年代的气息和韵味,林子苏从没踏足过这里。
沿着别墅去的专门机动车道,缓缓而进,早年栽种的名贵树木也成了气候,森严列阵在天寒地冻的冬月,几丛浅浅几丛深,一片凋敝萧瑟之景,那一栋栋欧式风情的别墅也显得孤零零,清冷冷。
进入小区后,他就变得冷漠寡言,他的脸色比窗外的草木还要萧瑟和凝重,英俊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晦涩而忧郁的薄雾,性感的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被包裹着,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让林子苏感到莫名地不安,车子越往别墅群深处去,就越能越感到寒意深重,莫名有种想打道回府的念头。
车子还在继续行进,但速度越来越慢,在一个岔口,周瑁远缓缓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就拐进了一栋别墅的外道。
周瑁远熄了火,解了安全带,靠在椅背上,撩了好几次头发,神情有些紧张不安,望向林子苏。
林子苏也刚解下安全带,正看着他,眼睛里有十万个怎么了,周瑁远拉起她的手,声音低沉:
“我后悔了,后悔带你来,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希望你走进这座霉透了的房子。这辈子,我最不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如果,你现在说回去,还来得及!”
“不要!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想这一天,都想疯了。我们要想在一起,就应该打开心扉,坦诚,不要隐瞒。
杨玫的那些话,你都不知道,快把我折磨疯了,那也是我的心结,我需要知道,否则不知道哪一天,还会引爆我们,我们会因此吵架闹崩分手。你知道,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
林子苏原本升起的怯意,在他的犹豫下,反而变得更坚定了。
“如果早十二年前认识你,也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他还在挣扎,犹豫,抗争。
林子苏被气笑了,道:“二哥好傻,十二年前,我才十二岁。你确定,你会喜欢上一个十二岁的小学生吗!?”
周瑁远也笑了,但更像是苦笑,道:“所以,都是注定的。十二年,是一个轮回。”
“你从来不迷信这些的。”林子苏甚是惊讶,隐忧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更激起了她的好奇,为了打消他的犹豫,便道:“二哥放心,过去的终将过去,它不会影响我们的现在,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宝贝,记住你说的话,不要离开我!”周瑁远拥了她,声音更像是在打预防针,或是某种警示。
“绝不食言!”林子苏坚定无比,算是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
周瑁远终于松开了她,打开车门下车,匆忙赶过来给她开门——林子苏完全可以自己下车的,但他还是殷勤地抢先了一步,伸手牵她,眼神温柔又担忧。
林子苏莫名紧张起来,将手搭了上去,他立刻就握紧了,唯恐她会逃走似的,将她牵了下来,然后关门锁车,紧紧地牵着她,走向这栋古旧仿欧的红色别墅。
甫一进入别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发霉的灰尘的味道,许是久不通风的原因,房子里很暗,透着点阴森的感觉。
林子苏禁不住颤栗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脊背爬起,不自觉地就靠近了周瑁远。
周瑁远也揽紧了她,林子苏感觉他比自己还紧张,忧伤不安的情绪在发霉的房子里弥漫。
“果然是霉透了的房子!”林子苏试图调节一下紧张恐惧的气氛,但效果很差。因为周瑁远紧抿着嘴唇,并不想发言,神情阴沉。
他打开了房子的灯,房子这才亮堂起来,但还是发暗,是那种透不进光的感觉,沉闷闷,死寂寂。
和他那座窗明几净宽敞明亮的智能科技宫殿相比,这里简直就像是中古世纪留下的遗产,一切都是那么老派、陈旧、保守和暗黑。
林子苏渐渐适应了房里的光线,也看清了房间的情况,原来窗帘都拉着,而两人站的地方是别墅的厅,吊顶做得很低,又矮又不通透也不宽敞,空间给人压抑的感觉。
内里过于追求欧式繁复的宫廷雕饰艺术,反而显得不大气。常青市早期的别墅产品,和现代别墅产品相比,显得很“乡土气”。
但十多年前,这里因其仿欧式建筑艺术,成为那些崇洋的上流人家趋之若鹜的地方。
林子苏信步观看,房间里的家具颇有几分欧式古典风情,但因为颜色都是暗色系,让房间看起来很是沉闷。
空气里透着阴森森的寒意,灰尘的霉气弥漫着整个房子,周瑁远的目光却是对她如影随形,他看起来十分紧张。
林子苏用手指在餐桌上划了一下,竟然没有一丝灰尘,这才觉察到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地面、台面都纤尘不染。
她被勾起好奇,回头看向一直紧盯自己的周瑁远,问:“你经常过来?”
周瑁远摇摇头,低沉道:“刘太太每周会带管家团队过来打扫一次。”
林子苏认真观察每个区域和角落,一楼是活动区,房间不多,厅占了一大半,餐厅又占了一小半,酒窖,娱乐室也都不起眼,每个房间及其家具陈设都很干净。
周瑁远一直都没说话,偶尔林子苏问话,他的回答都很简单,不愿多说。
参观完一楼,看了一眼地下室,更黑暗,林子苏不敢去,知道下面已经变成了仓库,就更没兴趣了。
随即来到木制旋转扶梯,拾阶而上,开始进入二楼参观,周瑁远始终跟在她后面,目光追随左右。他看起来很严肃,很紧张,神情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挣扎和犹豫。
林子苏还没有整理出头绪如何问他,她想等参观完后,坐下来,慢慢听他说他的故事。
二楼全部是实木地板,靴子蹬地板的声音格外响亮,在空荡的房间,这声音尤显刺耳和恐怖。
一一参观完楼上几个房间后,推开了最后一间房间,这也是一个卧房,楼上除了有个书房,其他几个都是卧房,但都是空的。
只有这个房间有很多陈设,让林子苏觉得这是唯一有点人味的房间。
进门有一个白色的欧式隔断柜,中央靠墙是一张两米的欧式双人床,床头柜、梳妆桌等配置一应俱全。
南边是一排很震撼的深色落地窗帘,有半边拉开了遮光帘,留下了乳白色的透明纱幔,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是一个弧形的主卧阳台。
现在阳台上空荡荡的,也许十年前这里是另外一派姹紫嫣红的景象。
林子苏收回了视线,重新回到那个欧式隔断柜,上面摆放了很多相框照片和奖杯证书。
林子苏好奇心起,房间光线太暗,看不大清楚,便走近了去看,拿起其中一个相框仔细察看。
当看清相框里的女人样貌时,不禁大惊失色,手一滑,相框掉地上,呆呆地望着周瑁远,声音都变音了:“这,不是,不是赵恬妞吗?”
“你也觉得很像,对吗?她,其实是我的未婚妻,前未婚妻。”周瑁远倒是很平静,捡起地上摔开的相框和照片,重新合上。
但他并没有多看一眼照片,就直接将相框放回原位,只苦笑一声,低沉道:“我第一次见到赵恬妞,和你一样感到震惊!”
“什么时候?”林子苏想对证时间。
“就是那年‘总裁午餐’上,她来找你签字的那次。那天,她的出现,让我有种幻觉,以为她回来了。”他的思绪飘远了。
林子苏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当时赵恬妞改头换面惊艳出现在总裁午餐上——藕色的针织衫,波西米亚印花长裙,裸色高跟鞋,婀娜行走风情万种,气息香甜,气质娴雅。
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从前的怯懦嗡嗡声也变成了温软甜美,难不成这所有的装扮都是在模仿他未婚妻的样子??
林子苏定睛再看,果然照片上的女人也穿着一袭曳地的波西米亚印花长裙,不,她照片里着装不少都是波西米亚类型的长裙。
只是照片上的女子更温柔娴静,气质也更超尘脱俗,也有一头美丽的长发,但丝毫没有妖艳之态,一看就是家教学养双修的好女儿家,林子苏也被深深吸引了。
林子苏再回想赵恬妞出现在总裁午餐时的情形,清晰地记得,周瑁远当时看到她,眼神都直了,从她进来到离开,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过。
而且,还夸赞她“你可不丑,很漂亮,很像”,很像——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惜,赵恬妞当时一头雾水,只道是周瑁远的夸奖,只顾着受宠若惊了。
虽然当时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和疑惑,但也只是怀疑她是为了勾引总裁,并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从自己和赵恬妞进来崬森的那一刻起,那张天罗地网就已经布置好了。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赵恬妞的上位?他到底是何用意和目的?而且,这个人一定认识他的未婚妻!
但是,周瑁远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一个像极了未婚妻的女人精心装扮贸然出现在未预约的总裁午餐上,他会不怀疑吗?
所以,他肯定当时就猜到了背后的那个人,他却不动声色,假装见色起意睹人思情,把赵恬妞破格调进了总裁办,让幕后黑手以为他中计,难道这才是他的心思吗?
种种迹象都指向杨玫,可是杨玫的目的又是什么?她不是喜欢周瑁远吗?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如此具有威胁的“情敌”亲手放到爱人的身边?
到底是真的有恃无恐可以完全控制赵恬妞,还是黑手另有其人,杨玫并不知情?难道是俞琳徽?俞琳徽也知道他这个未婚妻吗?
想起面试时,俞琳徽确实是百般阻挠和憎恶我们二人,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第一次见面,俞琳徽就会有那么大的敌意,难不成是这个缘故吗?
也难怪俞琳徽有那么大的第一,周瑁远见到赵恬妞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深爱着那个未婚妻,就算伊人逝去多年,仍难释怀,见到相像的赵恬妞,眼睛都无法离开她。
至于调她进总裁办,恐怕不只是为了查她背后的人,还有近水楼台的留恋之情吧?
“你调赵恬妞进总裁办,就是因为她像你的未婚妻?你爱赵恬妞?!”林子苏感觉被锥子刺破了心脏,尖锐的疼痛。
周瑁远失笑一声,“她之后,我没爱过任何女人!”周瑁远摇了摇头,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
很诚实!可也印证了林子苏心中对他“最爱”的猜测,果然他只爱过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留着这些照片,你还深爱着她,忘不了她,是吗?”林子苏紧紧追问,可这话也问得她心痛难受。
周瑁远愣了一下,似乎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即解释道:“刘太太一直在帮忙打扫,离开这里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今天是第一次。我没想到刘太太还留着这些,明天我让她处理了!”
林子苏的心痛稍许缓解了一些,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又浏览起陈列柜上的奖杯证书,凑过去看获奖证书上的字,目光落到那个名字上,喃喃道:“李紫稣!?”
李紫稣?林子苏?紫酥?子苏?——
林子苏一下蒙住了,身体突然像被抽空了——自己的名字是林子苏,和他前未婚妻的名字只多了一个字母的音,不注意就会被叫成“李子苏”。
林子苏立马想起那年参加崬森复试时,杨玫明明手里拿着也看过自己的简历,但在自我介绍说起名字时,她还是失声把自己叫成了“李子苏”。
也许她当时叫的根本就不是“李子苏”,而是“李紫稣”,她的错叫,也招来了周琞扬、俞琳徽的厌恶表情。
这样看来,我和赵恬妞进崬森,绝不是自己表现勇敢,也绝非优秀,而是另有真相!那么,真相又是什么?
当时,杨玫对我们两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俞琳徽却是极度反感,周琞扬后面也产生了兴趣,所以俞琳徽反感是怕周瑁远睹物思人?但是,不对劲,俞琳徽怎么看都不像知道真相。
俞琳徽反感我,是因为杨玫的力捧,而她和杨玫又是向来不和。
所以,背后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杨玫,她最有动机力主我们进崬森,因为这样可以恶心俞琳徽,还能利用和未婚妻相像的事,分散周瑁远对俞琳徽的偏爱。
可是,周琞扬也是赞成我和周瑁远在一起的啊!
林子苏很快就想到那次酒醉睡她家,周琞扬就有过各种暗示自己和他未婚妻的关联。
诸如“你和她们不一样,对瑁远的意义也不一样,以后你会明白的”,后面还说“我倒希望是你”,意思是比起杨玫,她更认可我。
原来,这个“认可”的代价——就是成为他未婚妻的替代品!
所以周琞扬也有可能,毕竟杨、俞二人她都看不上,也不想二人总是纠缠周瑁远,所以她就利用我、赵恬妞揶揄和排挤二人,这也不是不可能!
林子苏在心里盘桓着万千念头,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在房间里失魂落魄地游荡,周瑁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希望她能主动问点什么。
可是她却沉默不语,她的眼睛很快又瞟到了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把纤尘不染的大提琴,想到年会上赵恬妞突然惊才献艺,节目就是大提琴演奏。
不用说,这也必是她前妻惊才绝艳的技艺,也让他过了十年了依旧念念不忘,所以赵恬妞的献艺才会那般让他目不转睛。
林子苏内心醋海翻腾,忍不住拨了一下琴弦,然后听到嗡的一声,有些沉闷,仿佛积攒了十年的忧伤情思,也像一把钝剑沉沉地戳了自己一刀,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却喊不出声!
“Fuck,don’ttouch!”周瑁远突然吼了一下,这是他的习惯,无法用中文表达愤怒时,他就会飙英语。
林子苏被他吓住了,手指头从大提琴上荡了下来,又惊起阵阵嗡嗡之声,使得静谧的房间更加阴森诡异,周瑁远怒吼了一声“fuck”。
林子苏回过神来,想着这也许是他未婚妻的珍爱遗物,他一定是视若珍宝,不容许任何人动它,林子苏顿时感到愤怒,质问:“为什么?”
他搓揉着头发,看起来很焦虑和痛苦,很生气,低吼道:“它是一个魔咒,谁碰它,谁就会死!”
林子苏本能地退了两步,愤怒转为恐惧,茫然地望着他,只听他道:“这是我妈妈的遗物,后来又成了她的遗物,现在她们都不在人世了。”
林子苏深吸了一口气,“你妈妈?”原来不是爱惜未婚妻遗物,而是怕我也着了魔咒,他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深深恐惧。
周瑁远沉闷地嗯了一声,道:“妈妈是一个大提琴手,外公是葡萄牙人,外公是个大学教授。我的外婆是海门人,是个音乐家,受外婆的影响,妈妈从小就学习音乐,7岁时就是舞台上耀眼的钢琴演奏者,妈妈精通很多乐器的演奏,后来进入乐团后就一直是首席大提琴。妈妈曾跟随乐团去过很多国家的演出,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大提琴手……”
这是林子苏第一次听他提及母亲,没想到他妈妈是个混血,那一定是个大美人吧,难怪他会有一头自然卷和异域五官相貌,他肯定是遗传了他妈妈的样貌。
他妈妈和他未婚妻,都是大提琴手,那么他对他未婚妻的感情,会不会是恋母情结在作祟?
“妈妈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很多男人都想娶她,但其实她的感情却很不幸,第一次遇人不淑,离过一次婚,后来遇到爸爸后,就对爸爸一见钟情,但爸爸不爱她,爸爸的心里只爱那个女人……”
他的眼睛堕入一个深渊,那里充满了黑色的仇与恨。
“为什么?”林子苏很是吃惊。
周瑁远盯着她,但眼神却十分空洞,道:“爸爸爱的那个女人,爱上了别人,偏偏爷爷对妈妈很喜欢,而且因为爸爸的错误,让妈妈未婚先孕有了我。
爷爷想要孙子想疯了,便强制要求爸爸娶妈妈,爸爸是怀着极大的恨和遗憾,和妈妈结的婚。婚后,爸爸就和妈妈分居,但对我的管教却很严格。
后来妈妈得了抑郁症,曾经割腕自杀被救活,她这么做是为了挽留爸爸,却遭到爸爸更大的厌弃,后来妈妈的抑郁症发作,就跳海自杀了。
妈妈去世,爸爸才发现自己早就爱上了妈妈的,他觉得都是自己害死了妈妈,忍受不了那样的痛苦,第二年他也跳海自杀,离开了我。”
林子苏的心也跟着沉入了那片死亡之海,和一起沉沦悲伤往事,他低沉的磁性声音,仿佛是在梦呓,但他却是那样克制和理性,不让这些情绪弥漫。
这样沉重的生死,怎是一个孩子能承受的?偏偏,他不仅亲身经历了,还亲眼看到了,那时,他也只有六七岁,他阴鸷、冷峻、专制、暴虐的性格,大概也是这些经历造就的吧?!
空气里弥漫的霉气和潮味越来越浓,让她的胸口越来越闷,“你的未婚妻也是大提琴手,你和她结婚,是因为你妈妈的原因吗?”
周瑁远的眼睛虽然是看着林子苏,林子苏却感觉空洞无光,破碎的思绪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
“我爱她,见她的第一眼就沦陷了,我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女人,她是唯一的一个。”声音渺远,却很笃定。
“所以,你还爱她!?”林子苏感到前所未有的卑微,心一下沉到谷底。
周瑁远的眼神更加弥散,摇了摇头,看起来很痛苦:“不,我恨她!”
“为什么?”爱之深恨之切,十年过去了还恨着,说明他仍然是爱她的。林子苏心头阵阵酸涩。
“因为她背叛了我!”他的声音很重,像压着千斤巨石。
“背叛!?”林子苏感到震惊,这样一个优秀出众的豪门贵子,多少女人对他趋之若鹜,而他的未婚妻却背叛他,简直不敢置信:“为什么?”
周瑁远迷惘地看了她一眼,他又开始挣扎了起来,但看到她坚定而渴望的眼睛,最后还是妥协了,道:
“在我的婚事上,这一次,爷爷少见地表现开明,为了让我安心接受家族事业,爷爷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但爷爷说,先举办一个订婚宴,等到我凭自己的努力坐上总裁的位置,才能举行正式的婚礼,我答应了爷爷。
所以办完订婚仪式,为了和她结婚,我疯狂地工作学习,那时候我被爷爷放在基层做一个普通的员工,经常加班到很晚。
有时,还会住在城市公司的项目工地上,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很少回家,她就总是闹情绪,想要我多陪她。
那时候我一心放在工作上,不能理解她的孤单和寂寞,只觉得她不懂事,不理解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能早点和她在一起。
她觉得我不爱他了,每天都是疑神疑鬼,我们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吵架,我很累,每天都有吵不完的架。
后来我累了,不想回家,干脆就住在工地上。后来,她也不再待在家里,重新回到乐团,拉她的大提琴……”
林子苏望向角落里的大提琴,仿佛深深印刻着十年前这个房子的女主人的孤单和寂寞。
“她重回乐团后,就像变了一个人,经常不回家,我几次问起,她都说有演出,为此,我专门去过她的演出现场,她确实都在演出。
她拉大提琴时,真的是个很美的女人,就像你弹古筝时的样子,很美!但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冷到了极点,她不愿跟我说任何话,我又忙于工作和学习。
后来,我就听到了很多风言风语,说她和乐团的团长很亲密,因为这个团长的原因,她被破格提拔为乐团的首席提琴手,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她。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将那个男人带回了家,那天我要去见户,但我把合同忘家里了,回来拿时,发现两人就在这个房间,在我和她共同睡觉的床上做……”
周瑁远双手捂住了脸,他很少情绪失控,林子苏惊骇得无言可对,两人相隔着一米的距离,林子苏却迈不开脚去拥抱和安慰他。
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无法容忍自己和男人共事,无法容忍任何男人对我的爱慕和追求,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暴怒。
他一直强调不要背叛他——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未婚妻给他种下的阴影,在他的人生里挥之不去,成为他黑化的重要因素。
林子苏控制不住探索心底的答案,追问道:“所以你逼死了她?”
周瑁远挠了几下头发,有些焦灼,低吼道:“不,我没有逼她,我从来没想过让她死,我宁愿她活着,我爱她,那么爱她,怎么可能让她死?!”
“那她为什么死了?”林子苏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这房间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意。
“事后,她很后悔,很痛苦,她跟我坦白,她说她不喜欢那个团长,只是想利用他,让我吃醋,引起我的重视和关心。
之前他们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团长也答应配合她演戏,但有个要求,就是希望她能陪他出席一些饭局,说乐团的生存需要多拉赞助。
还说,饭局是不可避免的,有美女作陪,赞助商才舍得掏钱。她天真地相信了。出事的那天,团长带她去参加赞助商的饭局,饭桌上被人灌了很多酒。
她说本来只是送她回家,但送到卧室后,他就对她动手动脚,那时候她喝多了,误认为那个男人是我……
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和你一样,都是很单纯的女人,也不会喝酒。她说她很爱我,可是却做了这样的事,不能再面对我,所以提出分手。
我问她分手后,你会离开乐团吗,她沉默,不否认也不回答。这让我发疯,她只要不离开乐团,那个混蛋就还会骚扰和纠缠她,那样的事情就还会发生。
我每次想到,他们在一起做爱的画面,我就痛苦万分,想死,我甚至像妈妈一样,也拿刀割腕过,我想让自己痛,痛了,就不会去想她们做爱的画面。
我也不甘心分手,我的心里只剩下仇恨、报复,我宁愿让她为我守一辈子,我要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所以想尽各种办法羞辱她,折磨她……
那天夜里,我喝多了回来,再次想和她做爱,但她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指着我,然后坦然地抵向自己的脖子,我害怕极了,赶紧夺她的刀。
争夺中,刀就划伤了我的大腿,只差一英寸,我的……,就没了。也就是从那以后,我的心理就有了阴影……”
他的声音埋着深深的怨恨和痛苦,身影被幽暗的灯光拉得很远,让人感觉很不真切。
林子苏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闭了眼睛,想起他大腿根的伤疤,十年了,还是那么触目惊心,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惨烈和恐怖!
他还在继续讲述:“她当时吓坏了,打了120,从医院回来后,我们分开睡了,我睡楼下厅,她睡楼上。直到有天晚上,我想通了,决定放手,同意分手,准备第二天和她说。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就上楼找她,但是没想到的是,她死了,她像妈妈一样割腕了,鲜血流了一晚上,等我发现时,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周瑁远哽咽,自责不言而喻。
灯影下,他像一座站了十年的雕塑,是那样完美,是那样无可挑剔。
可,谁能想到,他的心竟插着一把刀,就算伤口愈合,痛楚却永远留下了,就像风湿总在阴雨天发作一样,疼痛时不时地提醒他那段恋情的失败和错误。
十年光阴,多少物是人非,他却还被这把刀钉在十年前这场阴差阳错的生死错爱里,像是地狱的审判,他永不得翻身,任凭回忆和现实交叠,只在夜深人静时,孤独地舔舐溢血的伤口……
林子苏望着他,心莫名地也跟着他一起痛楚,但却比他多了几分震惊——他未婚妻的死,并非如杨玫说的那样——完全是他逼死的。
至于她为什么选择自杀,也许是自责,也许是羞愧,也许是绝望……
但周瑁远不分手不和解,还在精神和肉体上折磨她,让她本就因背叛背负的沉重羞耻和愧疚,更加不堪重负,最后选择了以死了结这段错位的爱恋,令人嗟叹,令人痛心!
“她离开后,我就开始酗酒,杨玫知道后,每天都来陪我,我喝酒,她也陪着我喝,我向她诉说痛苦,她都耐心聆听。
虽然有杨玫的陪伴,可我还是走不出去,每天都是烂醉如泥,因为只有醉了才不会有痛苦,但是六个月后,我酒精中毒晕死在家中。
被琞扬姐发现后,送进了医院,还连累杨玫被爷爷一顿痛骂,说都是她的教唆和纵容。但也是因为我长期醉酒,加上感情问题,我患上了精神性性功能障碍。
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可能是未婚妻伤了我以后,医生让我先戒酒,养好身体,把心态放平和,再寻求治疗,因为这个病很难治疗。
爷爷不知道我得了这个病,只知道我酗酒还不思工作后,对我很失望,他给了我两条路选,一条是回崬森上班好好奋斗,总裁的位置给我留着,还会想办法给我治病;一条是和周家断绝关系,爷爷不再管我,让我自暴自弃自生自灭。
我在医院里,住了十天,也想了十天,我想,我的爱情失败了,爸爸妈妈也不在了,爷爷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我不能再失去爷爷,最后我选了第一条路。
可是爷爷并不相信我,说除非我先把酒戒了,但就算戒酒成功,也要半年后才能回崬森上班。我没有退路,用了一个月把酒戒了,半年内考察,爷爷确定我不喝酒了,才允许我回崬森。
后来,我做到了,重新回到崬森,还是从普通职员做起,这期间,我也通过自学,拿到新港大学的法律、财会、经济三个硕士学位。
爷爷看到我的成长和进步,才一步一步把我提拔上来,先是管一部,后来就是每个大部和子公司都轮岗了一遍。后来爷爷从管理岗退下来,我顺利接班执行总裁的位置。”
听着他平静地讲述,面前的这个男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纨绔子弟,终于能理解周瑁远为什么那么热衷表现主义画派作品和情色画家席勒了——
眼睁睁看着亲人和爱人离世,只是他比席勒幸运,死神放过了他,他们的命运经历确实太相像了。也许,生命极致的灰暗和沉默,也只有暗黑扭曲的艺术作品,才能表达这样的共情和悲悯。
林子苏心情很沉重,但心中更大的疑问盖过了沉重情绪,“你和未婚妻的事,还有谁知道?”
这两年来,太多蹊跷的问题,不是一个俞琳徽就能解释的,林子苏隐隐感觉在自己的背后暗藏着什么黑幕,但始终探寻无果,过往的猜测终究是猜测,没有实际证明,也许今天能探得一些线索。
“爷爷,琞扬姐,还有杨玫!”周瑁远淡淡说道。俞琳徽竟然不知道?这让林子苏很是意外。
“你未婚妻的事,还有谁知道?”林子苏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周瑁远不懂她为什么要重复问一个问题,林子苏看到他的疑问,才意识到自己词不达意,便补充道:“我是说,她会拉大提琴、在乐团担任首席大提琴手,还有谁知道?”
“爷爷,琞扬姐,还有杨玫。嗯,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杨玫和未婚妻关系好像还不错,她知道我们很多事。”周瑁远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确认什么。
林子苏迷茫了,真相还是无从探究!
但是有一个真相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周瑁远接近你林子苏,和你温存相对这两年多,他所在乎所喜欢的,只是一个和他未婚妻名字相似的名字,而不是你的人。
所以他才说不出“我爱你”,你看他刚才说“我爱她”是多么自然多么真切,这哪里是说不出口,哪里又是这三个字毫无意义?!
他并不是不婚,他只是不想和你结婚,不然他怎么会有未婚妻,他爱她,放不下她,为了她才不婚,他婚姻的另一半位置只属于逝去的未婚妻……
那他的那些情话,还有那些疯狂的举动,算什么,他是在乎我的,不是吗?
呵,算了吧,你和赵恬妞都只是他未婚妻的影子,他不会爱赵恬妞,这点你可以放心了。
但他也不爱你,他爱的、在乎的,是那个死了还折磨他,让他痛苦、让他疯狂、让他日思夜想的未婚妻李紫稣。
你,林子苏,什么都不是!
林子苏被内心两股声音倾轧着,让她痛苦,让她揪心,让她难过……望向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透着莫名紧张焦虑的周瑁远,喃喃问道:
“所以,你所有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和她有相似的名字,你心存愧疚,放不下她,深爱着她,想补偿她,所以把我当成了她,才对我好,这可以让你得到安慰。你对赵恬妞的好,也是这个原因,是吗?”
周瑁远走过去,捧起她的脸,道:“我不想骗你。最初接近你,是你的名字吸引了我,然后那年年会你在舞台上跳舞,确实勾起了我对她的想念。
上京大学第一次和你近距离接触,又发现你性格单纯、长相清纯,和她的性格真的太像了,这些都不能不让我联想到她。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你的到来,是为了让我弥补十年前的错误。但是后来交往多了,我才发现,你和她又完全不一样。
她安静,你只是表面看着安静,实际上却开朗活泼。她忧郁,你阳光。她柔弱,你勇敢。她让我陷在痛苦里这么多年,我不能呼吸,很压抑,没有快乐。
可是认识你以后,我才意识到,原来可以有这样的生存方式。你让我感到快乐,放松,没有压力,你是我工作上最可靠的partner,这些都是我没有体验的。
我喜欢你带给我的这些全新的感受,让我对生活又有了期待。未婚妻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也因此得了抑郁症。”
林子苏震惊地看着他,他这样一个雷霆般的强人竟然患有抑郁症,周瑁远耸耸肩,继续道:
“不止你不知道,他们也都不知道,我一直瞒着爷爷和琞扬姐,我讨厌社交,讨厌纠缠,讨厌感情,讨厌女人,讨厌听到对不起,讨厌有人对我的人我的东西有非分想法,我失眠…
如果不是有忙不完的工作,我的抑郁症会更严重,我甚至觉得这么多年我在那方面不行,不是无法治愈,而是因为抑郁症的压迫,甚至好几次都有了轻生的念头。
直到遇见你之后,你单纯,快乐,阳光,勇敢…,感染了我。在上京的元旦节那天,说起来,你肯定不相信,那是我人生中度过的最快乐的一天,
我们一起玩野战,一起跳广场舞,四环上飙车,摩天一号上你向我‘求婚’……,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就是发生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遇到你!
也是因为你,我的抑郁症慢慢有了改善,还有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在那方面也在好转,甚至最近开始有了正常反应…
我不敢相信,你在治愈我,我害怕这是梦,不是真的,但这就是真实发生的,而且还在继续发生。记得上京大学第一次见面,你说我身上有种疏离感,这让我很吃惊。
因为你说对了,抑郁症让我总想逃离现实,想疏远所有人,习惯一个人生活,享受孤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在那一刻深深吸引了我。
这么多年,我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是你让我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这感觉,和我爱她不一样。我为了你,打破了很多禁忌。
你是第一个没有体检就成为我女伴的女生,你是我第一个virgin女伴,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在大街上跳舞,第一次为了见一个女人我醉酒长途驾车,
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夜不归宿就睡在车上,第一次用工作邮箱和一个女人发私人邮件,第一次让一个女人住进我家,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同台唱歌,
第一次去见一个女人的父母,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感到心痛…为了你,我做了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即使和她在一起,也没有这么强烈这么多的感受。
我喜欢你,起初也许是有她的原因,但后来我十分肯定,你就是你,你不是她的影子。我不想让你知道她的存在,不带你来这里,不是还爱她,
而是担心知道真相后,你会离开我,我很担心。所以,不要因为和她有相似的名字,就怀疑我的喜欢,更不要离开我,好吗?”
林子苏不忍心看他心碎的眼神,闭上了眼睛,眼眶起潮,一阵痛一阵甜一阵苦,柔肠百结,愁绪万般,这一颗心,一生情,都付之于他,可他却从未挣脱对未婚妻的爱恨情仇……
“你爱我吗?”林子苏睁开眼,含泪望向他。
周瑁远为她抚去眼角的泪,也跟着心碎,目光温柔得不见底,动情道:“我十年没爱过女人,早已经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清楚对你的心,
就像我不会和女人结婚,却愿意和你共度一生一样,如果这就是爱,那就是了!Iamabadman,给我点时间,让我改变,让我学会爱,好吗?”
“那么,赵恬妞呢?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林子苏半信半疑。
“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想弄清楚她背后的人想干什么!”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变得冷峻。
林子苏闻言一阵吃惊,当即排除了对周琞扬的怀疑,脱口便道:“背后的人?杨玫吗?”
周瑁远突然放开了她,很是警惕地看着她,表情十分怪异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子苏被他陌生的表情搞糊涂了,感到自己被怀疑了……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