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摆灵堂的地方,后面有个供家眷休憩更衣的小屋。
左倾颜坐在桌案前不过一会儿,慕承欢就拽着云溪走了进来,她推着云溪在左倾颜跟前坐下,“表姐,赶紧给大哥哥看看吧,我瞧他气血不足,面色苍白,若不是中了毒,就是生了很重的病。”
左倾颜闻言诧异地看了慕承欢一眼。
望闻问切是行医的基本,小承欢不过七岁,竟也会看面相断诊了,而且说的也还有几分靠谱。
云溪被喂了软筋散,可不就是她所说的“中毒”嘛。
左倾颜和云溪对视一眼,皆没有说破,云溪是惯有的沉默,左倾颜忽然道,“要不然让大哥哥伸出手来,承欢来为他诊脉如何?”
慕承欢一愣,小脸瞬间溢出惊喜,“我可以吗?表姐愿意教我?”
左倾颜不答反问,“你喜欢行医,日后想当大夫?”
慕承欢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可是随即,亮澄澄的眸子很快黯然下来,“我喜欢行医,可是我日后不能当大夫,母亲说,就算我是女孩,也得女扮男装去投军,跟父亲和几位伯父一样,成为戍守北境,保家卫国的一代名将。”
她的话叫左倾颜心里狠狠一震。
忍不住侧眸,将目光落到厅内一身孝服的几位舅母身上。
没想到在经历了满门男子战死沙场的悲壮之后,几位舅母还一心想将下一辈仅剩的两个孩子送往战场……
难道慕家人的心里,从来只装着北境的百姓,没有自己吗?
云溪的脸色也随着慕承欢沉重的话变得难看。
慕家一个七岁的女娃都知道为了保家卫国,不惜放弃自己个人的喜怒哀乐,可他却帮着师父掀起战火,以致北境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他,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吊唁慕老太君的在天之灵。
他的目光落向慕家祖坟的方向,她的母亲到死,都想着要回到慕家,落叶归根,若母亲知道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儿子?
思及此,原本想要偷偷去祭拜母亲的心思,也逐渐淡了下来。
他偷偷攥紧了掌心的一枚玉佩。
或许,母亲根本不想看见这样的自己!
左倾颜已经回过神来,笑着对慕承欢道,“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学好了医术也不妨碍你投军,你看,我在神策军的时候,就是担任军医一职,军医也能保家卫国,为北境出力。”
慕承欢很是聪明,马上顿悟,“那我把表姐的话告诉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逼我学武,更不会偷偷扔掉我的医书了?”
“医书不能丢,武功也还是要学的。”左倾颜柔声道,“你若有武功傍身,上了战场之后,既能帮助别人,也能保护自己,何乐而不为?”
慕承欢听了,只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懵懵懂懂地点头,“我知道了表姐,那我就多花点时间,武功和医术一起学!”
左倾颜笑着提醒她,“那你可要把贪玩和睡觉的时间都分一些出来,才够用哦。”
慕承欢用力点头,满眼都是跃跃欲试的昂扬斗志。
云溪沉默地看着她三言两语激起一个女孩的求知欲,不由垂下眼睑。
这大小姐真是可怕,若是跟她相处多了,心志不坚的,怕是要被她忽悠着叛变投诚。
突然,空气中一道诡异的响动,让向来敏锐的云溪猛地转头,只见一道黑影快速掠进屋内,猝不及防间拽住了慕承欢的后衣领。
“啊——”
云溪下意识拔刀,可是手一抬,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啪一声,左倾颜手中长鞭已经甩出,径自抽中蒙面刺拽着慕承欢的手臂,刺吃痛一松手,慕承欢趁机落地,快步跑开。
那蒙面刺见慕承欢逃脱,目露凶光,手中长剑刺向左倾颜,连着几个招式都是又快又狠,因着内屋空间有限,长鞭也无法尽情施展,左倾颜只得护着慕承欢仓惶躲避。
而此刻云溪就在身边,那刺扫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帮忙,那她带回去,二王子就有救了!”
眼看银光熠熠的利刃就要劈向左倾颜的肩膀,云溪突然抬腿,一脚踹中那黑衣刺的侧腰。
云溪虽然服了软筋散,那一脚力道不重,但那人猝不及防,被他踹得顺势摔了个跟斗。
难以置信转头瞪他,“你竟敢背叛二王子!”
蒙面刺的声音竟似沙哑的老人。
云溪冷冷看着他,“兰提真穆的死活与我何干!”
那人大怒,横剑又要刺向左倾颜,云溪心里一急,掌心玉佩掷了出去,精准地砸中刺的眼睛。
刺痛呼一声,倒退了几步。
这时,叶轻听到宾们的惊叫声,和几个慕府的武婢冲进来,齐齐向那刺杀去。
刺横剑扫开几名武婢,翻出小窗想逃,却被叶轻一掌拍中后背。
刺突然转过身来,叶轻还以为他要突袭,下意识抬手一挡,却见那刺忽然朝他眨了眨眼,迅雷不及掩耳地拉下黑色面巾,复又快速遮住。
叶轻认清了那人的容貌,当场愣在原地。
趁他分神之际,刺点足掠向屋檐,消失在拐角处。
转身只见慕五夫人行色匆匆,面带焦虑而来,身后却没有祁烬的身影。
他微眯着眼越过小窗,看向鬓角有些凌乱,神色却镇定自若的左倾颜,又看了看面容沉冷,眼神晦暗不明的云溪,瞬间明白了什么。
“叶大将军,刺抓住了吗?”慕五夫人问。
叶轻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叫他逃了。”
他走到左倾颜跟前,“你没事吧?”
“不碍事,多亏他救了我和承欢。”左倾颜扯唇笑了笑,兴意阑珊的眼底闪过一抹心虚的愧疚,仿佛在说,没提前知会你实在抱歉。
慕承欢被左倾颜揽在怀里,恭恭敬敬地朝云溪和叶轻行了一个大礼,“谢大哥哥和叶将军救命之恩。”
云溪冷肃的脸面无表情,只耳根处悄然浮上一抹暗红,他侧身避开了慕承欢的礼,不言不语站到旁边。
正当他想要捡回掷出的玉佩时,却发现地上空无一物,面色瞬白。
左倾颜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从云溪刚刚的话可以确定。
他是为了黑袍才助纣为虐,而黑袍与兰提真穆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坚不摧。
慕五夫人听到是云溪出手救下左倾颜和慕承欢,面色稍霁,向他致谢后,对着叶轻道,“叶大将军,就在刚刚,那黑袍国师也来了,烬王殿下正忙着应付,你不如也出去看看吧。”
房里气氛骤然凝滞。
“他来做什么!”左倾颜不解怒问。
难道,一个败军之将,还敢到外祖母的丧礼上寻衅不成。
慕五夫人拧眉道,“他说他是来吊唁的,而且也没有带兵,我们不好直接将人赶走。”
左倾颜却是冷笑,“吊唁,说得好听,难道他还跟慕家有亲不成?”
云溪瞳孔一缩,劲袖下的指尖微微蜷起,却是快速垂下眼睑,将眸底的波澜尽数掩去。
见她生恼,叶轻温声道,“别急,咱们出去会一会他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