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派来的说是自己的亲叔。这座城邑有能力牧马,被称为马邑。
当时牧马都是在西边广阔的草原上,像马邑附近这种山谷之处其实并不合适牧马。但马邑附近地势比较开阔,养几十匹马倒也还跑得开。更为可贵的是,他们不仅出售马,还负责马的调教、训练。这里养的马由于种群退化,已经不适合作战,但用来拉车或代步还是可以的。
这位马叔就拉来了十匹马,为马邑当说。
贵笑脸登门,这边自然也只能笑脸相迎。蒙骜将马叔请入军营,与他会谈。
马叔首先表达了对秦军的服从之情,并赠送马匹十匹以为报效。
蒙骜道:“敝邑主上党,经年矣。而贵邑贡赋不至,何也?”
马叔佯惊道:“何以言之?牺牲贡献,未敢加也,必也至!……容微庶归城细查,若有下臣处事不周,自当斩之,以报大国!”
蒙骜道:“马叔至也,但以马十骑,孤身而至,纵有下臣之过,何以查之?大军至,未闻以骑劳之者!”
马叔顿时汗流浃背,道:“是敝邑失罪。容微庶归城言于主,犒劳必至!”
马叔骑上马,飞驰回城。
蒙骜宿营的地方离马邑直线距离只有十里,但由于少水曲折,河谷内行走不易,只有一条小道可容两人错身而行,几乎不可能过大军;要想前往马邑,绕行山梁反而更加容易,虽然路程要增加近二十里。马叔往返马邑,都是走那条山道。
蒙骜望着马叔骑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己进到距离马邑十里处安营,其实目标前不完全是马邑,周围的城邑也在威慑范围内。他让被征服的邑民带着秦大夫前往说服未征服的邑民投降,甚至劝告他们不用逃进山里,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随着他一路北来,征服的城邑越来越多,却在马邑这儿遇上了说。不仅如此,马邑还敢关闭城门,展示出一种坚决抵抗的态度,令蒙骜感到意外。马邑的态度也引起周围一些城邑态度的变化。据那些前往说降的大夫报告,有些城邑的态度显然比较强硬,与山里人怕惹事的风格有异。
在这种小山沟里,说是比抵抗更加稀少的存在。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既不是生存必需,也没有相应的培养条件,山里人通常讷于言,拙于情,凡事用行动说话。而这位马叔明显不是这样,虽然言语不多,但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显然不是山沟里的产品。他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另外,马邑是用军事的手段征服好呢,还是允许他投降利益大呢?他看看自己所剩不多的士卒,派军使回端氏,让再抽调一千士兵带着糇粮过来。
第二天,山道上再出现一队车队,约有三十乘,领队的仍然马叔。由于对方人数较多,蒙骜令一队士卒过去,止住车乘,只将领队的带过来,其余人车围成一圈,在营外一里处休息。
这一次过来的除了马叔外,还有两个人,马叔介绍说,一人是城主的大哥,一人是城主的妻兄,皆是城主府下可以做主的人。蒙骜与两人见礼,这两人的风格与马叔有明显不同,倒是符合山里人的风格:憨厚、质朴、腼腆、少言,而且不擅礼仪。这更让蒙骜起了疑:马叔是什么来头?
请入营中,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马叔很规矩地跪着,那两人明显是想盘腿,但见马叔跽坐,也跟着跪着。
马叔道:“确是敝邑晚了贡赋,昨与城主查证,户纳粮十五石,秸秆一车,不敢有违。先奉粮二百五十石,秸秆二十车,余者后至,不敢有误!”用手一指营外的车乘。蒙骜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稀辨认出是十乘粮食,二十乘秸秆。
蒙骜问道:“贵邑有户几何?”
马叔道:“户三百有奇,未足奉大国。”
蒙骜道:“上党乃吾秦之地,纳粮赋税,分也。并当行秦法,服诸役,非止钱粮也。”
那两人望了一眼马叔,马叔道:“山野之人,不闻雅音,未知将军所指。”蒙骜是齐人,游历四方,能通各地之音,进入上党后,在秦营自然说秦音,但和马叔交谈时,不知马叔乡音如何,所以下意识地说雅音。见马叔如此说,略一抬手,请马叔把自己的话翻译过去。马叔用当地土音对两人道:“将军言,非惟纳钱粮,复当服役,且行秦法!”
那两人听了,便变了脸色,道:“吾马邑居此数百年,但纳钱粮,从未服役!”
蒙骜听二人的土音,似乎不是中原之音,更与晋音有很大差异,感觉他们可能是戎狄人的后裔。久居山谷,保留着自己的乡音。他问道:“贵邑似非华人!”
马叔没料到蒙骜会说到这个话题,连忙解释道:“敝邑久服王化,心慕圣贤,非戎狄种也。”
蒙骜道:“既如此,当尽王臣之道,尽忠于上,不可生二心!”
马叔道:“山野之人,少闻礼仪,未读诗书,粗鄙难化。不若弃之山野,任其自灭!”
蒙骜也不与他多话,道:“依狄人之俗,议有不决,当以何决之?”
马叔一惊,把这话翻译给那两人听。那两人也变了脸色,道:“惟当角力!”
蒙骜听了,直接以他们的土音道:“汝可言于邑主,旦日于城下角力!”
这次两人都听懂了,立起就要离开。蒙骜道:“但马叔归,余者尽留营中!”
那两人一听,立刻就急了,二话不说,冲着蒙骜就扑上来。蒙骜跪在地上,见二人冲过来,伸手虚拦一下,身体往后一倒,双腿猛然一蹬,将冲在前面的那人倒翻出去。另一人稍一发呆,就被蒙骜一脚蹬到小腿,也“扑”地倒地。身后的随从扑上来,把两人压在身下,剥了上衣,将两人缚了。远处那群赶车的见状,“嗷”地一声冲上来,要救二人。秦军士兵两三个人对付一个,全都捆了。那些驾车的马一下惊了,拖着车四散奔逃,跑不出几步,车倒了,把马也拽倒。有的马挣断了车驾,跑到山上。不过由于这里依山傍水,马也冲不出去,只在四周乱窜。
那群马转了好几个圈才安静下来。这时过来一队秦兵,笼了马回营。粮草都撒了,秦军把撒在地上的粟米捧入筐里,抬进营中,就于河边生了火,取鼎炊粥。不容分说,给了马叔一匹马,让马叔返回马邑,通知邑主,明天在城外角力。
过了一个时辰,马叔回来了,说城主同意角力,条件是亲自与秦军主将角力。蒙骜笑了,问道:“吾与彼邑主,孰胜?”
马叔道:“邑主雄壮,角力较胜也!”
蒙骜道:“非也。吾与人角,未尝负也!”马叔惊异不定。
这时鼎中粥熟,蒙骜就请马叔在营中就餐,随意交谈。他问马叔道:“兄非久居山邑者也,何处为生?”
马叔有些惶恐,道:“马邑虽三百户,未及冀氏。冀氏千余户,霸少上。庶事之,今乃归也。”
蒙骜道:“马叔之归也,必有所为!”
马叔道:“但为冀氏取马也。闻安邑有使至,欲与晋会。使臣往来遥远,而马邑当其间。故会于马邑也。”
蒙骜听到“安邑”二字,心中一惊,但不动声色道:“安邑与晋会,所为何事?”
马叔道:“山外有多国,吾亦难言。盖安邑夺上党之地,上党欲取之。安邑与上党议,设若秋后取之,可与上党平分其地;若秋前取之,则必战也。”
蒙骜道:“山外小国众多,安邑与上党,汝得知之?”
马叔道:“夫少上行商,左则安邑,右则上党,焉得不知!安邑有盐,上党有铁,皆民生所赖也。”
蒙骜感觉此事非同寻常,但眼前这位马叔,明显不知道其中奥秘,打探不出多少事由,倒不如好言安抚,让他为己所用。他问道:“马邑往安邑,何道?”
马叔道:“不过穿山越岭耳!非常行其道者,无以知之。”
蒙骜道:“马邑才三百户,亦行其商道乎?”
马叔道:“马邑,小邑也,焉得行商。行商者,悉出冀氏,但道马邑耳。或于马邑佣马。”
蒙骜又问了些细节,马叔或蒙然不知,或语焉不详,蒙骜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问了。只知道两边的使臣已经在马邑会谈过多次。
送走了马叔,蒙骜心情十分恶劣。本来咸阳要求河东供应自己炒粟,但河东毫无动静,至今也没有一粒炒粟到端氏,逼得自己只得制备糇粮,以为军食。糇粮虽然也是常用的军用口粮,但体积大,每次只能带十天左右的口粮,不如炒粟方便。如果有炒粟,补给一次可管一个月,他就可以带着秦军突击到数百里之外,到长子,甚至黎城转转。但现在,他不敢离开端氏十天路程,怕粮食供应不上。
开始他还只是认为是王稽玩忽职守。由于王稽是从谒者直接调任河东守,没有行政经验,许多事办不好。其他官员看在秦王和张禄的面子上,多加宽容。但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