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个月的学习,到秋收结束时,五人终于考核合格,正式注名秦册。这次不仅仅只是标个名,写个身高、相貌,而且还有籍贯:灋丘槐里农籍,妻一口,庶子二口,二口。郑安平从此完整地成为秦人。家庭成员记得这么详细,意味着一年下来,郑安平不仅要交三百亩地的田租,还要交六口人的人头税。田租还好说,五旺是个种田的好手,有了牛耕和铁器,种上三百亩地应该也能完成。困难的是人头税,那要用布匹来交,而小奴完全不会织布;而偏偏,秦律没有规定女人不会织布要受什么处罚,而没有为女人织布制定详细的操作流程。有趣的是,秦人倒是对布的规格作了详细规定:一布幅宽二尺五寸,长八尺。秦律还规定,布和铜钱同样作为货币流通,一布当十一钱,并一视同仁;如果商贾或官吏敢选择钱或布,“皆有罪”。郑安平看着小奴,欲哭无泪,只能想着,自己要能跟着张禄挣到钱了,一年交个几百钱,应该不成问题。
在完成登籍的同时,他的住宅也修建完成。建造用的梁柱椽版以及各种工具都从官府领取,人工由乡里安排。按簪袅的规格,住宅宽三十步,长九十步(三宅);围墙高三尺,房基高出地面不超过五寸。后面还有粮仓和库房。虽然规格不高,但也夯筑严密。没有华丽的画栋雕梁,只是朴朴素素的原木和夯土,不着色彩,不加装饰,但绝对坚固耐用。郑安平不知道应该如何答谢,去问张禄,张禄说,为有爵者建房是折抵役期的,相当于为国家服役,所以不用答谢;以后乡里有人晋爵了,要扩大住宅,郑安平一样也要为他出力。
在秦历的最后一个月,穰侯完成了北地郡和陇西郡的设立工作,回到咸阳。第二天就接管了相府的全部工作,张禄该去准备访察蜀道工程了。郑安平、芒未和陈四都是考察团当然的成员。经历过第一年秦新年之苦,张禄早早地让郑安平等人置办年货,准备咸阳市休市。咸阳一旦休市,那可是彻底的休市,所有商户和公务员全都回家,一切公共服务暂停,如果没有准备,那会是吃没有吃,穿没有穿,住没有住。置办年货所需的一切费用,自然是由张禄承担。——他作为卿的俸禄已经在新年之前运到,包括粟、布和钱,还按例发给木牍、笔和墨。张禄让都运到郑安平在灋丘槐里的住宅中。所谓置办年货,也就是买一些肉食、调味之类。必须的日用品是早已经买好的,但张禄让他们额外再添置一些大鼎和簋、碟等物。
和大梁不同,秦人禁止私下交易,凡有买卖,必须经过集市,并明码标价,就在乡里也不例外。郑安平到集市去办货,那种短斤少两、暗中加价,欺负外地人的行为几乎不存在。这让郑安平对秦国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张禄成为秦王卿后,公开与黄歇及楚太子相交相识。芒未已经和黄歇接上头,与幼弟芒申,门车先生、虎先生见了面;但身份依然不能外露,只能作为相知的朋友。而为了修建道路,张禄还邀请了自己的师兄车右先生同行。
在秋收的喜悦中,十月秦历新年来临。郑安平一家在乡里,和乡人一起祭祀了社稷,大家把一年的收获集到一起,共享一鼎热粥。
张禄没有和他们一起过,而是在王宫和贵族、高官们过了平生第一个宫庭新年。秦人完全打破了周礼的限制,每位参与的高官,一律七鼎八簋,只有秦王九鼎十簋,不能超越。
十月初一,张禄领着郑安平等人拜访了他结识的官员,巩固自己的人脉,并将郑安平一行介绍给这些官员。初二,张禄等造访了楚太子和黄歇,受到殷勤款待。从初三开始,张禄陆续在郑安平的宅中设宴招待一些重要的官员,直到初五。
初六恢复上朝。张禄将草拟好的考察计划报请魏冉批准。魏冉于朝中征求一番意见后,批准张禄的计划。张禄于十月十五日出发,领着一支由百人组成的考察团,前往秦岭深处,用大约半年时间完成蜀道的考察任务,并提出复建方案。
十五日要完成的另一件工作,是派出秦卒五万,东出陶邑,攻打刚邑和寿邑。这项工作由另一名卿灶来完成。
在魏冉出京的这段时间里,卿张禄参与相府的行政工作,而卿灶则一直在军营,协助左更错训练秦兵。这两人虽然都是秦王的卿,平时并不见面,甚至也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在卿张禄提交考察计划的同一天,卿灶也提交了一份机密报告,建议以陶邑为基地,攻伐齐地。秦国军队规模庞大,每年的刑徒数十万,这支军队如果没有用武之地,那就成为了国家的负担。而与秦国接境韩、赵、魏,乃至楚国,都已经成为秦的盟国,无法对他们用兵,现在唯一还能出兵的国家,就只有与陶接境的齐国了!燕国远在幽北,秦国根本够不着。
这件事让秦庭有些为难。陶是穰侯的封地,本身远离秦国,虽然名义上也算秦地,但却是个商业城市,位于济水、荷泽交汇处,平时秦基本影响不到它,城邑不高,地形不险,易攻难守,虽然财货丰庶,但能不能作为秦国军事进攻的基地还真不好说。
魏冉、芈戎、白起、胡阳、左更错和卿灶反复商量,都觉得没有把握。万一捅了马蜂窝,很不好收场。但另一方面,去年就因为义渠的问题没有出兵,今年要是还不出兵打仗,那些指望着军功搭救自己或自己家属的人,恐怕都要大失所望,甚至民怨沸腾。因此,无论如何,今年都要找一个国家去打,而这个国家除了齐国没有别人。
大方向定下来后,就是确定策略和经办人。其实秦人对陶邑周边的地理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了解细节的是来自齐国的卿灶。他的建议是,从陶沿济水向东北二百余里,是齐的边境城市刚和寿。刚、寿与陶之间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有济水相连,交通便利有事随时可以相互支援;两岸可开发的土地广阔,如果善加经营,可以容纳到数万户来此定居,形成一个可以独立作战的战略支点。而且从陶向北拓展二百余里,往东就是临淄,往西就是邯郸,下一步的战略选择很多。
经过反复讨论,大家没有更好的意见,只能同意了卿灶的建议。由于向陶派兵要经过魏地,大家开始纠结,要不要事先通报魏国。听了各方的意见,魏冉拍板道:“华阳城下,吾已告魏使,陶,吾封邑也,若有货运,不及通报,愿得通!彼已应喏。军此过也,但沿大道而行,若魏军阻拦,即以背盟之罪问之,举兵以伐之!韩且不告,奈何告魏!”
考虑到陶邑虽然富庶,但经商的多,种粮的不多,养不了太多兵;而刚、寿两邑都不是什么大邑,决定只带三万人出征,其中一万是义渠征来兵,两万是刑徒;再从各县调集有爵者统领各部,各升一级任用,即公士可以当伍长,上造可以当什长,簪袅可以当屯长,不更则为百人将大夫。大夫以上至公乘的军官,由左更、中更委派(右更缺位),五大夫以上的官员则由大良造委派。
很明显,全军统率自然是卿灶,他既明了陶及周边的地理环境,又是这次军事行动的主要策划人。军队的集结地,就选在函谷关外的陕县。由典府派行人驻于军中,若韩、魏派兵阻拦,能打则打,不能战而胜之,则择地防守,由秦另遣大军支援。
调兵的兵符由使臣传向内史及各县。各县验过兵符,即按调兵文书挑选好刑徒,配发了兵器,派遣本地官员为军吏,准备好炒粟,按文书上的日期、地点,向陕县进发。一时间,各县各乡的刑徒纷纷在地方官员的率领,在八百里秦川上匆匆赶往集结地。
十月十五这一天,卿张禄也带着他的考察团,反方向朝着郿县方向前进,那里有先王伐蜀的金牛道所在。虽然年久失修,已经荒废,但应该还能找到古道的痕迹,为入川提供借鉴。
卿灶是齐国寿人,其宗族中长辈寿烛曾为秦卿,后短暂拜相。寿灶追寻前辈的足迹,由齐入秦已经多年。他入秦时,寿烛已经去世多年。秦王长期以为,却一直没有重用。直到卿胡阳被委派领兵出征后,才被秦王晋为卿。他很羡慕胡阳军功显赫,决心也要像胡阳一样,在秦国干出一番事业来,不要辱没了寿烛的名头。
这是他第一次领军出阵。出兵前,白起亲自召见了公乘以上的军官,向他们介绍了卿灶。自穰侯外出设郡后,卿灶就一直在军营协助练兵,这些军官大都认识这位新上任的卿,知道他是齐人,对齐国地理十分熟悉,训练军队也还中规中矩。特别是左更错年岁渐高,行动不便,卿灶跑前跑后,承担了大量行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