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陈芷蕊,发现了一旁林弦的不对劲儿。
她清楚的看见,林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仅如此,此时的林弦,不知是处于什么情绪,他上下牙齿,竟在相互撞击,发出轻微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林弦?你还好吗?”
“我跟你说老张和他亡妻的故事,你怎么好像比当年的老张还激动。”
林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立刻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随后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主要是感动。”
“我之前一直觉得老张这个人strong(死装)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个情种。”
陈芷蕊叹了口气。
“这些天……老张也被直播间的观众骂惨了。”
“他们觉得老张,情绪化,幼稚,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装作痴情的样子,一定是拿了节目组给的剧本……”
林弦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
“老张,真惨……被这么骂!老张自己估计也挺难受的。”
陈芷蕊无奈的笑了一下。
“对于网上的舆论,他的接受能力其实还可以。”
“他白手起家,一路打拼,这么多年,在现实里,不知挨过多少骂。”
林弦微微颔首。
“懂了,老张情绪失控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你拒绝了他。”
“他把对亡妻的所有感情,都转移到了你身上。”
“你拒绝了他,在他眼里,就等于他的亡妻,拒绝了他……怪不得他这些天,这么癫,一点儿都不稳重!这失恋的状态,跟失恋的大学生似的!搞了这么半天,老张,才是所有嘉宾里,真正的“纯爱战士”啊!”
而就在林弦感慨的时候。
陈芷蕊又低声咳嗽了两下。
“我想去乌衣巷,也不全是为了老张。”
“也为了我自己。”
“我之前跟你提过。”
“我这次来金陵出差,是因为我们律所,接了一家工厂“破产清算”的案子。”
“这家工厂,这段时间,发生了不止一例命案。”
“一名女工,在工厂车间内离奇死亡,女工死亡时,双眼凸起,嘴巴大张,脖颈上系着一块红布,红布把她的脖子勒紧……警察调出的监控显示,那女工竟是自己,用红布,把自己勒死的,可女工在自杀前,在工厂里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她在工厂里,人缘也很好,工友们都说她是个乐天派,不可能平白无故自杀……”
“除了这名女工外,还有一名工厂里的工人,在食堂吃饭时,忽然发疯,手持一把刀身长达十三厘米的水果刀,捅向自己的工友,捅死工人一名,捅伤工人两名,最后他浑身鲜血的走回车间,一头撞死在车间里的织布机上!这名工人在自杀之前,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别伤害我的家人……””
“厂里的文员,也没能幸免于难……工厂里,会计部门的,一名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会计,在办公室里,上吊自杀;她自杀的时候,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碎花长裙,警察在她的手机里发现,她当天原本是要在下班后和男友出去约会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一边,画好了妆,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满怀期待和男友出门约会;一边却在办公室里,吊死了自己。”
陈芷蕊的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
“总之,那家工厂,处处透露着诡异,工厂里,人心惶惶,许多工人,觉得工厂闹鬼,都不肯也不敢再去上班。”
“工人们都说,工厂的所在的地方,曾经是一座万人坑……里面都是被倭寇杀戮的金陵百姓的尸体,是那些同胞的鬼魂作祟。”
“这种说法,我不赞同,先不说这种事情,有没有科学依据;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当年惨死的金陵百姓,也应该去找鬼子复仇,而不是谋害自己的同胞。”
林弦在一旁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
“罪魁祸首,是那群罪大恶极的鬼子。”
陈芷蕊又沉吟了片刻。
“我调查到,工厂里,那位自杀的女工;发疯的工人;上吊的会计……在他们死亡的,一个月前,都曾到访乌衣巷……”
“乌衣巷,或许和他们的离奇死亡,有所关联。”
“当然,这个推论太过牵强。”
“毕竟乌衣巷,现在也是金陵城的“景点”之一。“
“他们仨,来市区游玩,路过乌衣巷,在巷子里,拍张照片,吃个小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陈芷蕊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因为商务面包车,已经跟着救护车,开到了一家医院的楼下。
高婆婆已经被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带去了楼上。
林弦他们拉开车门,就要跟上去。
可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率先从商务面包车上跳了下去。
随后一溜烟儿的,直奔医院大门。只有一句话,从那道身影身上,幽幽的飘来。
“我先去缴费……”
林弦和陈芷蕊对视了一眼。
陈芷蕊无奈的笑了一下。
“这个王志恒,死皮赖脸的跟上来,就是为了来医院缴费的?”
林弦挑了挑眉。
“他是把我们当成了记者……希望能用行动弥补自己之前干的蠢事。”
林弦他们在医院门口,没有停留太久,便也跟着进了医院。
医院内……
鬼影攒动。
除了殡仪馆外,医院也是鬼魂的聚集地。
林弦能看到很多,穿着病号服的鬼魂,在医院内,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老张啊!你咋也没活啊!”
“诶……肺癌晚期,肯定没救了,年轻的时候,抽烟抽的太多了,医生,都和儿女们说了,救不活了,让他们带我回家,可这帮小犟种,死活不同意,非要赖在医院,求医生别放弃——生死有命,到最后,我不还是死了,还浪费了不少钱!”
“乖乖……养了几个孝顺儿女,还给你装上了。”
“老李啊!糖尿病足(糖尿病的一种并发症),不好受吧。我看你一整条腿,都烂了,变得乌漆嘛黑的。”
“你下辈子,得一次不就知道了。他娘的,得了这病,真受罪啊!之前躺在病床上,就在想,快点死了吧,死了就不用受罪了,就算解脱了,结果真死了,竟然还有些难过,觉得舍不得……我闺女,还没结婚呢。她结婚的时候,男方父母齐全,她这边,只有她妈一个,她该多伤心啊!”
……
林弦听着这些鬼魂的交谈,没有回头。
在伏诛那群倭寇变成的厉鬼之前,林弦不想暴露自己鬼差的身份!
他和陈芷蕊,一路,上到三楼。
最后在一间病房外,停下脚步。
一名两鬓斑白,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到林弦的面前。
“你们是高淑兰的家属?”
林弦摇了摇头。
“高婆婆……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鬼子杀的……不过你可以把我们当做她的家属。”
那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明白了林弦的意思。
“高淑兰,没有大碍。在医院观察个两三天,大概就可以出院了。”
“不过她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有很多陈年旧疾。”
“回家后,要注意休息。避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林弦刚想回话。
一个身影,手里捏着大大小小的缴费单,却忽然从林弦的身后,冲了过来。
那个身影,跑到医生面前,气喘吁吁。
“医生,你放心。”
“我把高淑兰,看作我的亲妈。”
“住院费,检查费,我都缴完了,该开什么药,你就开什么药,别管多少钱!千万别跟我气……”
那名医生眼角抽搐了几下。
“你是……”
那名身影,此时的呼吸,逐渐平缓。
“我叫王志恒。”
“和高淑兰是同乡。”
“我俩虽然没有血缘,不过你可以把我当做她的干儿子!我已经决定了,高淑兰的养老,我来负责,我为她养老送终,她百年归天之后,我来为她抬棺!”
王志恒此刻言辞恳切。
说着说着,自己眼眶都红了。
陈芷蕊和林弦,此时对视了一眼。
陈芷蕊,靠近林弦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这哥们儿,表演型人格吧!”
“他说的这些,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
林弦回头,指了指身后,李虎扛着的摄影机。
“摄影机一直开着。”
“这哥们儿一看就是故意的。”
“但要说,没半点真情,也不准确。”
“他在医生面前,毕竟也掉了几滴眼泪;要全是装的,那王志恒,不应该经商,他应该进军娱乐圈,让娱乐圈的演员们见识一下,什么他妈的叫做演技。”
“他现在……真情和伪装都有!对高婆婆,肯定心存愧疚。”
林弦的声音,顿了一下。
“我们不是桥溪镇人。”
“一周之后,就要回京城……真能在桥溪镇,找到一个人,愿意为高婆婆养老送终,对高婆婆来说,不是坏事。”
陈芷蕊,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两人都没有去阻止王志恒。
静静地看着王志恒,在医生面前痛哭流涕。
“医生啊!”
“你别说什么没有大碍,让家属放心。”
“我能放心吗?”
“你自己看看高淑兰,那么瘦,那么小,一只耳朵是聋的,一条腿是瘸的。”
“她年轻时,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想象不到啊!”
“那群天杀的鬼子……”
“欸……这就先不提了。”
“您再给她仔仔细细多检查几遍身体。”
“能开的药,多开一开。”
“不怕多,就怕少。”
“不过,高婆婆毕竟年纪大了,能开中药的话,还是开中药……”
“至于医药费什么的,我负担得起!”
“就在刚刚,我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有一次走丢了,在水田里,哇哇大哭,是高淑兰,捡到的我,把我送回的家……她当时给我手里塞了她自己做的糕点,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小的时候,我有一阵儿,总是缠着她!让她给我糕点吃,还带着镇里的孩童,一起管她要糕点……她每次都只是温和的笑笑,从她的小篮子里,把本来要拿去售卖的糕点,给我们分一分……”
“可这些事情,长大之后,我怎么就忘了,我怎么,就才想起来呢。”
……
林弦站在王志恒的身后。
轻声一叹。
可就在这时。
医院的走廊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
林弦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他猛地回头。
却看见医院里的鬼魂,此时都聚集到了窗边。
他也往窗外望去。
看见医院的急诊部。
此时正有三辆救护车,接连赶来。
医院急诊部的医生,紧急出动。
从救护车上,抬下来三个人。
一男一女……还有一小,是个小男孩儿。
看上去,像是一家三口。
三人身上,都满是鲜血。小男孩儿的脸上,还满是细碎的玻璃碴子。
以林弦多年处理尸体的经验来看。
这一家三口,应该是出了车祸。
林弦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毕竟这种意外……无可避免。在世界各地,这种“人间惨剧”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可很快,林弦的脚步一顿。
他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魂魄!!!
他没能感知到,刚刚送到急诊部的,那一家三口的魂魄。
如果这一家三口都死了。
刚死之人的鬼魂,绝不会距离自己的尸体太远。
如果这一家三口,没死。
林弦作为鬼差,应该能感知到他们的生机……可林弦刚刚,什么也没感知到!
那一家三口的魂魄呢?
林弦瞪大了双眼。
他头皮发麻。
他甚至没有和陈芷蕊解释。
扭头就往楼下冲去。
林弦一路跌跌撞撞的,冲到了“急诊”的大门口。
却发现,那一家三口,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他手握成拳,刚想魂魄离体,去抢救室内,一探究竟。
却发现,抢救室的大门口,蹲着一头鬼魂。是一个瘦削的,佝偻的三十来岁的青年鬼魂。
那鬼魂的着装,和现代人完全不一样——他身上穿的是带补丁的粗布麻衣,脖颈上有一道明显的割裂伤,身上的破衣烂衫,还有弹孔,衣服上染着鲜血!
那鬼魂,此时神色悲恸。
“天杀的小鬼子。”
“这是今年的第几起了?”
“你们这群天杀的畜生哟!这一家三口,都死了,都死了……人没了,魂魄被你们吃干抹净……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活着杀我的家乡父老,死后还要虐杀我后世的同胞!阴曹地府的阴官,你们也没良心,竟然真的放任这些畜生为所欲为……我也变成厉鬼得了!我去和他们拼命……大不了魄散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