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此刻呼出一口浊气。
他缓缓的抬起,原本按在柳丰泽脑袋上的手掌。
而柳丰泽则咬着牙。
他此刻狼狈不堪,气喘吁吁,整个魂魄,看上去,干瘪了一圈儿!
他此时幽怨的盯着林弦。
“你我好歹也算同门。”
“你如此对待我,就不算祖师惩罚吗?”
这一刻,不等林弦开口。
之前,带着柳丰泽和杜言月,过来的那名高大的赤鬼,老邓,忽然抬起手。
硕大的巴掌,一下子拍在柳丰泽的脑袋上。
“别他妈的吹牛逼了。”
“你说的祖师,不会是你们道观里,供奉的什么三清道祖吧?”
“俺们当年,途经你们道教最有名的那个道观……叫天师府吧……给百姓,分田地……天师府,姓张的……叫什么张天师,占据了当地,八个县的土地,据说传承了六十几代人,掌握诸多带着传奇色彩的法术,什么“五雷法”,“撒豆成兵”……”
“结果呢,分土地的时候,被群众从道观里拉出来,游街示众,用的是高帽,胸口挂着牌。那时候也没看见他有什么神通?”
柳丰泽的表情猛地一僵。
可他还是咬着牙。
“道法是真的存在的。”
可就在这时。
林弦也没忍住,抬手抽了柳丰泽一巴掌。
“狗屁道法啊!”
“你掌握的道法,不过都是鬼差之术的变种。”
“还有,你再他妈嘴硬一个试试呢?”
“老子用搜魂术,都看明白了。”
“你丫这个混账王八蛋。”
“果然在手机里的照片里动了手脚。”
“少了几页,改了几个字!”
“你丫什么意思?”
“是想要拿捏我,还是陷害我?”
“你什么意思?我要是按照你给的方式修行,最后会如何啊?”
柳丰泽,被林弦那一巴掌打得脸都歪了。
他的嘴唇发抖。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留一手。”
“只是想藏一手底牌。”
“那名唤“赤魂青天”的道法,我根本修炼不明白……不,是根本无法修炼……我知道,这道法,只有你能修炼,只有活人阴官能修得了。”
“我想要你帮我延寿。”
“可我缺少和你谈判的筹码。”
“这道法,就是我最后的筹码。”
“我不想死。”
“我想活……我想活得久一点。”
“我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林弦师兄。”
“你既然已经搜了我的魂。”
“那你也应该已知我的生平。”
“我本也是一个良家子……可天生命犯五弊三缺,又碰到了那作恶多端的柳元宗,他自称是个道士散修,收我为弟子……可带我做的都是坑蒙拐骗,甚至害人性命的事。”
“他利用我,控制我,甚至想榨干我所剩不多的寿命。”
“我只能反抗,只能反抗……”
“逃离他后,我也想当个正经的道士,去拜个正经的道观……”
“可那些道观,十个有九个,也是干的坑蒙拐骗的勾当。”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正经的道观……观里的老道,却根本不肯收我……”
“他们找各种理由,说着各种屁话……什么《全真清规》——“师接弟子,先问悟透善根浅深,又观祖上门风善恶,便看本人才不才,方可收录。””
“什么《仙经》:“教人修道,则修心也。教人修心,则修道也。所以离心则无道。””
“什么“欲修仙道,先尽人道。人道未尽,仙道远矣。””
“都是屁话……屁话……说白了,就是觉得我品性不行?”
“可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不过是为自己考虑思量得多了一些?这有何错?”
柳丰泽此时怪笑起来……
“莫道老时方学道,自古孤坟多少年!”
“那些道门心法,道家术式,那些其他道门弟子,修行几十年,都难以入门的符箓,术法!”
“我只需一个月,甚至一周,就能学会。”
“为什么不收我?”
“我怎么就不是道门中人了?”
“怎么就不是了……”
柳丰泽盯着林弦。
“我怎么就不能算是你的同门了。”
这一刻。
柳丰泽望着林弦的眼神,满是幽怨和悲凉。
林弦这一刻,竟少见的能从柳丰泽的身上,感受到几分真情。
而柳丰泽低着头。
落下血泪来。
“我不过是想活命,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林弦的眉头微皱。
站在柳丰泽身后的老邓,则挠了挠头。
“搞不懂,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竟然就想当个道士?”
“孩子,听我的,当道士真不咋地。”
“张天师,在你们道门,应该算是厉害的道士了吧……还不是被我们捉了,当年我们喊着的口号就是……活捉张天师!抄他的家!一开始,老百姓们还害怕,说那张天师老人家,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我们营长,闻言直接就笑了,他当时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张天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谁见过?如果他真的会这一手,干嘛还要请这么多护院家丁浪费粮食?往房子周围撒一圈豆子不就成了么?你们说他会呼风唤雨,为什么天气旱涝之时,他家的田也一样的旱,一样的涝?不打倒张天师,他一辈子爬在你们这些老百姓的头上,欺压你们,你们这一辈子怕别想翻身了。”
“当年,张天师,占据的八个县的土地,是当地臭名昭著的大地主之一……佃户租他的土地,要交七成多的分子!”
“再后来,我们营长,又跟那些老百姓说,乡亲们,不要怕,真正动手的时候,我们当兵的冲在最前面,张天师要是真的会“五雷法”,让他先劈我们这些当兵的。百姓们,这时才不害怕……跟着我们一起大喊……“劣绅!今天认得我们!””
“捉拿张天师的那天,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远远的,长长一队火把朝山上的上清宫冲来。慢慢的,队伍越来越近,火光下看得分明:一张张黧黑的,神情激动的了脸庞,梭镖、梭镖、马刀、锄头、棒棍,红色的旗帜,洋枪土枪……”
“那什么狗屁的张天师和他的护院家丁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压制在一个角落里,面如土色,动弹不得,上清宫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宣告“陷落”。暴动农民在我们部队的带领下,第一件事情,便是一家伙扯下了“嗣汉天师府”的朱红漆金牌额,锄头棍棒一起上,三两下砸成碎片!”
“接着,农民们在天师府搜出了大量的天书、符箓等各种法物。没说的!当场一把火烧个精光!”
老邓此时的表情神气活现。
丝毫没注意柳丰泽此时复杂的神情。
老邓又拍了拍柳丰泽的肩膀。
“你要说神明,全都是骗子,一丁点都别信,那也不对……毕竟有些神明,是古代的英雄变来的,他们也算可敬。但是没有农民……只要关圣帝君、观音大士,能够打倒土豪劣绅吗?那些帝君、大士们也可怜,敬了几百年,一个土豪劣绅不曾替老百姓打倒!老百姓想减租,有什么法子,信神呀,还是信手里的枪杆子啊!”
“当年,我们砸上清宫的时候,那位张天师被吓得够呛,缩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那时候,大家才发现,什么天师啊!不过是个没用的老头子罢了,百姓们,开始不把那张天师放在眼里,砸了上清宫后,就把他从角落中抓了出来……当时的老百姓,已经不认什么天师了,只觉得他是个曾经压迫老百姓的狗地主!是封建余孽……”
“都不用我们动手,当时暴动的百姓们,直接将那个张天师,五花大绑大绑,直接押往隔壁县城,游街示众!”
老邓又摇头感叹。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那位声名显赫的“嗣汉天师”,驼着背,身躯瘦小,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他双手被粗麻绳捆在背后,像只大闸蟹一样被人牵着。前后左右,都簇拥着手持梭镖的壮大农民,个个神情激昂,口号声一句比一句响亮。”
“但不管他们喊什么,那位张天师,早已是充耳不闻了。他机械地往前走着,神情呆滞,灰头土脑的样子,仿佛是不见了三魂六魄一般。周围几县的群众,听说农民协会捉了张天师游街,个个飞奔过来看热闹,把个小小的县城挤得水泄不通。”
“当时的盛况比年节的庙会还要热闹得多。在往年的庙会中,县城里少不得一桩大宗的商品:龙虎山天师府的灵符。从张天师游街那次以后,这种商品便逐渐地消失了踪影。”
“我们后来临走的时候才听当地百姓说,当地历代天师,有被贬斥过,有被关进监牢过,有被流放过……但都没有影响过“天师”这两个字的名声……唯有这一次,当地老百姓的封建迷信……被彻底破除了。”
“小子,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什么吗?”
柳丰泽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老邓。
这几天以来。
他和杜言月,一直是由老邓带着的。
哪怕是他这种没什么良心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老邓,是个心地赤诚的鬼魂。
而且这些天。
老邓对他和杜言月,的确算得上不错。
柳丰泽望着老邓,摇了摇头。
老邓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他娘的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
“别他娘的哭哭啼啼了。”
“当不了道士,咱就不当呗。”
“那些道观看不起你,你就不去。”
“当年鬼子进来了,的确有些道士下山和我们一起扛枪,但是投敌卖国的也有,鬼子没进来前,坑骗百姓钱,修自家道观的也有!”
“什么道啊,僧啊的,只要坑骗起老百姓的钱来,都一个德行。”
“我已经看明白了,你想加入那什么道门,也不是为了改自己的命,纯粹是因为你缺一个身份认同。”
“那我问你,咱不当道士了,咱就当个老百姓,那又咋了,就低人一等了?再者说,昨个儿打仗,你和小杜不都上战场了吗?你是我们的同志,是我们的战友,我看人间,谁敢看不起你!”
柳丰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老邓。
以他这么多年,在人间底层,摸爬滚打的经历。
按理来说,他是不会有什么真情的。
可此时,他却情不自禁的,又落下几滴泪来。
而就在这时。
林弦身后。
郑春和,拉了拉林弦的衣角。
“这俩人都是你送下来的。”
“他俩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你来定!”
林弦吐出一口浊气。
“没查他俩的生平之前!”
“我琢磨着,把他俩,扔到你这里,吃几天苦,也就罢了。”
“但我查过了他俩的生平。”
“这俩王八蛋,生前手里都犯过人命。虽说犯在他们手里的人,也算是因果报应。”
“但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子多。”
“而且都对我有图谋。”
“让他们回人间,我不放心……我担心他们会算计我身边的人……”
“所以……”
林弦的声音顿了一下。
随后他果断的开口。
“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抗炸药包!!!”
可另一边。
杜言月,听到了林弦和郑春和的小声对话。
她的面色惨白……
她瞪着林弦。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们的魂魄被困在这里。”
“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是活人阴官,就可以随意判定无辜之人的生死吗?”
而就在这时。
林弦抬起头,冷冷的瞥了杜言月一眼。
“但凡你俩不把白乔楠算计进来,我都懒得搭理你俩。”
“再说一句自己无辜试试呢。”
林弦的眼神太过阴冷。
让杜言月,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缩了缩脖颈子。
而听到林弦话语的郑春和也面色一变。
一旁的杜言月,看见了郑春和的面色变化,表情更加苍白。
完蛋了……
她是知道郑春和,和白乔楠之间的关系的,他俩可是实打实的前世兄妹。
而林弦此时再次回过头,望着郑春和。
“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也知晓了赤鬼军此后的进程和打算,我该回人间了,不过在回人间之前……”
“你得再帮我查一个鬼魂。”
郑春和抬起头。
“谁?你说!”
林弦深吸一口气。
“一个普通鬼魂,姜姗姗。”
“她也是白乔楠的好友……我怀疑,阴司的这帮王八蛋,要坐不住,开始对我身边的人,甚至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下手了。”
“老郑……我可能,会分身乏术!”
但就在这时,郑春和嘶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会向上头申请。”
“借调一个团,去人间,庇护你的亲友。”
“现在……我们赤鬼军,最不缺的就是兵马。”
“姜姗姗是吧,三天之内,给你她的消息。”
“开始动用各种下三滥的招数,阴司的这帮老鬼,估计也是被你吓破了胆,要穷途末路了。”
“阴曹地府,迟早满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