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少年微亮着光，全心全意看着另一人的眸子仿佛在说，不管对方想吃什么，她都愿意帮对方弄来。
萧戎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她这种眼神，但看久了也就免疫了。
就当多了个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呗。
萧戎咳了两声，也摆足了“哥哥”的姿态，“你吃什么？我们跟你吃。”
——反正他也不知道唐今这种家境平时吃什么才算正常，到人家家里做，就跟着人家吃呗，还提什么要求。
萧戎秉持着做“人”的自觉，但唐今却被他的这句话说得开心，就连唇角微弯的弧度都变得真实了不少。
“那就吃哥平时喜欢吃的菜。”
“不用，都说了跟着你吃。”
“可是哥喜欢的菜也是我喜欢的……”
……
两人的交流没有持续太久，唐今找了张纸，不用他们开口，就写下了萧戎和其他几个人平时爱吃的菜。
她拿着那张纸条起身，朝不远处的纪韫走去。
不知从何时起，纪韫脸上那种宛如固定的面具般，温和从容得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与唐今相似的一双浅色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名为“萧戎”的少年。
冷淡凉薄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是在打量着一件劣等的商品，挑剔地评估着对方能够创造出的最大价值。
眼前蓦地横过一道身影，挡住了纪韫看向萧戎的目光。
纪韫顿了顿，半晌，他看向那挡在他面前——又或者说，挡在了萧戎身前的唐今。
少年的脸上有比刚才发现他上来时，还要更明显的戒备。
显然，少年注意到了他刚刚看向萧戎的目光。
纪韫牵了下唇角，但眼底却并没有笑意，当然，他也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该有的负面情绪。
见唐今只是防备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纪韫甚至还主动开了口：“决定好了？”
唐今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他，依旧没有说话。
纪韫接过纸条，又笑了笑，“零食别吃太多了，待会还要吃饭呢。”
尽职尽责地说完这一句好兄长该说的话后，纪韫便直接转头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除了唐今以外的其他几个人倒是都松了口气。
有人尴尬地跟唐今举起手上的烟，“唐今，你哥应该不会跟你爸说吧？”
唐今摇摇头，“不会的。”
纪韫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这个闲事，还是他那个讨厌的弟弟的。
一群人又在天台上玩了一会，有了纪韫突然上来的事后，几人担心着纪父也来个突然袭击，就没有再抽烟了，而是坐在一起玩起了别的。
没多久，佣人上来叫众人吃饭，众人一下楼，就看见那摆了一桌子的菜。
每样菜都单独给每个人分了小碗，专门放在每个人的位置前，避免了餐桌太大不好夹菜，还有要用公筷的一系列麻烦。
纪父在主位上坐下，纪韫就坐在他的左手边。
唐今还是照例走向纪父右手边的位置，不过她走到位置旁却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先看向了萧戎。
萧戎挠挠脑袋，也还是顶着纪父眼神的压力，在唐今旁边坐下了。
刚刚在楼上还活力四射的一群人，这会都安安静静的，不怎么敢吱声。
“吃饭吧。”一直等板着脸的纪父开了口，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动了筷子。
唐今吃了两口饭，就看向了一旁的萧戎。
纪家的厨师，水平当然是不错的，准备的这些饭菜又刚好都是萧戎爱吃的，他当然也吃得开心。
唐今见他面前的那份排骨没一会都快吃完了，便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那份推给了萧戎。
萧戎明显也习惯了她这样的行为，刚打算伸筷子，后背就莫名一凉。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纪父幽幽的眼神。
萧戎咽了口口水，没敢下筷，还反过来把自己的那份鱼推给了唐今，“你爱吃鱼对吧，来你吃，你吃……”
其实唐今吃自己的那份就已经够了，但萧戎愿意给她，她当然也高兴。
而且对方都还记得她爱吃什么，那她就更高兴了。
高兴的同时，唐今也没忘记帮萧戎消除一下来自纪父的怨念，她扭头把自己面前的那份牛肉推给了纪父，“爸。”
今天的菜都是按照唐今给的那张纸条来的，牛肉当然就是为了纪父准备的。
看见小儿子难得活泼的样子，纪父的脸色也还是缓和了一点。
他也将自己面前的鱼汤排骨都推给了唐今，“多吃点，看你老是这么瘦可不行。”
一下得到了来自哥哥和父亲的两份关爱，唐今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乖乖应了句好。
她也不吃其他的菜了，就先吃纪父和萧戎给她的那些。
看她吃饭时那认真又珍惜的样子，就好像纪父和萧戎给她的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两道家常菜，还是什么价值万金的宝物一般。
有了唐今在中间调和，纪父对萧戎的态度也总算没有那么冷淡了。
纪父甚至还问了问萧戎对自己未来的打算。
听见萧戎正在学体育，未来也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后，纪父的脸色不由得好看了不少。
三人间的气氛一时间很是和谐。
特别是坐在两人中间的唐今，任谁都能看得出她此刻真心实意的好心情。
不管是看向纪父，还是看向萧戎，那双浅色的眸子都是轻轻弯着，晕满笑意的。
如果现在有一台检测好心情的仪器摆在这里，那唐今所在的区域一定会不断响起代表好心情爆表的滴滴声。
——而与她相对的餐桌另一边的区域，就不太能确定了。
纪父没有再冷着脸，餐桌上的其他几个少年也敢凑在一起说说话，交换一下彼此喜欢的食物了。
热闹的餐桌上，只有坐在纪父下首，唐今对面的纪韫，安静得有些过分。
这好像也不能怪他。
唐今萧戎的那些朋友不会主动找他说话，纪父这会正在跟唐今还有萧戎聊天，所以纪韫似乎也只能安静吃自己的东西。
但。
这明显有些不对。
对纪韫来说，适当插入他人的话题，不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不过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如果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加入餐桌上任何一边人的话题之中。
但他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排骨、鱼汤、牛肉，这三样应该是餐桌上的人吃得最多的菜，他却连一筷子都没有动过。
终于，纪父注意到了纪韫的些许异常，“怎么吃这么少？不喜欢这些菜？老刘也是的，怎么都忘了准备点你平时吃的……”
话没说完，纪父又突然想起今天的菜都是按照唐今给的那张纸条来的，不由得收了嘴。
纪韫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菜都挺好的，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纪父更加不解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纪韫敛眸。
他看着面前的那些饭菜，盯着那碗染着漂亮糖色的排骨，唇角的弧度没有改变。
但那双浅色眸底，却好像有一股幽深的冷意，正在缓慢地扩散，蔓延。
他终于还是看了一眼餐桌对面的少年。
只是少年这会看着的，却都是她眼中的另一位“哥哥”。
那个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劣等替代品。
唇角的弧度加深，纪韫再一次压下了心里那股不知从何而起，而且越烧越旺的幽幽冷火，笑着回纪父：“或许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下有点反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