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唐今原本以为自己面临的是一个普通的拆弹任务,只要拆掉眼前的炸弹,就可以重新哄好苏闲,抱得美人归。
但没想到。
其实她玩的是扫雷。
一脚一个坑,满地图都是雷的那种。
唐今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总算是想起来了这件事,还是该懊恼为什么偏偏到这个时候才想起。
面前的苏闲早已经怔愣住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她。
那双本该充斥傲气,极具攻击性的蓝灰色眸子里,弥漫着茫然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的泪水。
他耿耿于怀的事情,为之委屈到无法控制眼泪的那件事情,在意的人却压根不记得了。
这让他现在所有的表现,莫名其妙的脾气,莫名其妙的泪水,都显得,很可笑。
苏闲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眼眶周围和鼻尖还残留着脆弱敏感的红。
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唐今可以将他眼底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他本该拥有最多的情绪应该是失望和愤怒,但唐今却几乎看不到这两种情绪。
那双蓝灰色的眸子只是慢慢沉寂了下去,最后归于一片宛如死水般的漠然。
他敛眸的时候,又有一颗泪水从他湿红的眼眶中流出,擦过苍白的脸颊,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那并不像是泪痕。
像是一条悄无声息地,在美丽脆弱的琉璃娃娃身上,蔓延开的裂痕。
而唐今甚至不知道,这样的裂痕究竟已经产生了多少条。
苏闲没有哭了,他想要起身。
唐今怎么可能让他这会走,她硬着头皮将苏闲按在怀里,“苏闲,我们聊聊。”
苏闲闭了下眼睛,伸手推她。
他已经习惯了在失望之后自己一个人消化情绪,不管唐今事后会不会来哄他,在失望的当时,他都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唐今知道他这会肯定不想看见自己,但直觉告诉她,如果现在放手,事情大概率会变成她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苏闲推她的力气并不大。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这代表着苏闲的状态已经彻底降低到了某个极点,都已经产生不了太多的情绪波动了。
唐今加重了语气,也放低了声音,抱着苏闲认真地又说了一遍:“苏闲,我们聊聊。”
知道苏闲不想看见她,她便干脆按着苏闲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听我说,好吗?”
苏闲挣扎了一下,力气依旧不大。
最后,意识到唐今真的没有放开他的打算,苏闲也就不挣扎了。
其实唐今还宁愿他多挣扎一会,多表露出一些情绪来,而不是这样,连情绪都已经不愿意给出了。
唐今无声叹息,“苏闲,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记性不好,肯定已经让你失望了很多次,但是那次……”
说实话,唐今到现在都想不起来自己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但她毫不犹豫可以肯定的一点是:
“我那时候说你娇气,绝对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唐今绝对可以肯定的就是这点。
她下意识偏头想看苏闲,又意识到他这会不愿意看见自己,只能重新将头转回去。
“我不记得我那时候的心情,也不记得我那时候的想法……但我可以肯定,我那句话绝对不是在嫌弃你,更不是在讽刺你。”
唐今是被失眠折腾得记性不好,但她脑子还没出问题。
记不起来,她还可以推理自己当时的想法。
如果,她突然接到电话,听见苏闲哽咽着声音说自己病了,想要她去陪他,她会说那么一句话的可能原因是——
……唐今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也只有可能是那样。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这件事,完全就是一个巨大的乌龙。
是电子设备导致声音失真,模糊了说话者的语气后,产生的一个巨大的乌龙。
但说到底,这件事的责任还是在唐今身上。
说什么不好呢,偏偏要那样说……
唐今又低头叹息了一声,她看了怀里的苏闲一眼,半晌,深吸了口气,重新在他耳边,将那句话说了一遍:
“别哭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娇气。”
苏闲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还是那句话,但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和他记忆里那已然冰冷模糊了的语调完全不同。
低缓的嗓音温柔得如同江南小雨时节,打过林间竹叶淅淅沥沥落下,汇聚成涓涓细流的雨珠。
轻轻的一句话里,有着叹息的无奈,更有宠溺与安抚。
别哭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娇气。
那句话,她并不是在嫌弃他,而是在哄他。
顺理成章地,在将那句话重新说出来后,唐今的脑海里也蓦然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时苏闲在电话里声音沙哑,还有些哽咽,她从未见过苏闲这样,就想要先哄他,所以才这么说了一句。
但是。
在电话里,她的语气变得平淡模糊,好好一句哄人的话,也就成了一句像是在嫌弃苏闲哭哭啼啼的冷言冷语一般。
见苏闲也愣愣地抬起了头,唐今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有点疑惑,“我后来没去找你吗?”
她还是记不得自己说完那句话是怎么做的,但她这么说完之后,一定会立马去找苏闲的。
自家一贯傲娇,威风凛凛不喜欢明着撒娇黏人的小猫都哭成那样了,她怎么可能不管?
听到唐今的问话,苏闲只下意识地摇了两下头。
他这会的思绪还完全沉浸在刚刚听见的那句话里。
明明是同样的一句话,可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义却变得截然不同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他现在再回想当初听到的那句话,也只能记得一点点隔着手机传过来的略显疏冷的无奈。
至于那句话里她有没有别的情绪,他根本都想不起来了。
他当时候已经发烧烧到了四十度以上,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浑浑噩噩的。
要他去仔细分辨电话里她的语气,他实在是做不到。
而且……
在那个电话之后,她一直都没有来找他。
虽然记忆里略显冷漠的那句话,正在和她刚刚重新说出来的那句话一点点重合,可她始终没有来看他这一点,却无法解释。
苏闲的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
一方面,他觉得事情好像真的不是他当时想的那样。
可另一方面,他生病那段时间唐今始终没有出现又是一个事实……
总不能她换个语气把那句话重新说一遍,他就傻乎乎相信了。
而且事情要真是这样,那他不是……
跟个傻瓜一样白伤心了这么久……
苏闲心情实在复杂。
他自己已经想不清楚了,只能看向唐今,期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而看见他摇头,否认自己当时候有去找他时,唐今自己也有点迷茫。
那种情况下,她是肯定会去找苏闲,除非……
还是那样。
唐今想不起来,就只能推理。
除非她碰上了什么事情,没法去。
唐今试着回想了一下,但脑海中的记忆几乎全都隐藏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她现在能清晰记得的,只有一些还没有完成,依旧等待她处理解决的事情。
已经结束的事情,就像是不太用得上了的东西一样,全都被大脑自己收纳进了杂物间里。
不过。
她还有一个办法……
在苏闲红着眼眶,带着泪水地注视下,唐今默默拿出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这会还没到下班时间,秘书小姐接得很快,“唐总,我正好想跟您打电话。”
“嗯?什么事?”
“法院那边已经正式宣布会重新对您名下的资产进行调查,关于您名下资产的拍卖也都取消了。”
“咳,先别管这事,我有别的事要问你。”
“您说。”
苏闲还默默注视她,唐今又咳了一声,理不直,气也不怎么壮地开口:“之前……”
她的话突然卡了壳。
半晌,她有点尴尬地转头看向苏闲,“那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闲沉默。
照理来说,他现在该骂骂她才对,可看着她这副无措的样子,他那本就已经开始软化的心顿时就跟团棉花一样,塌陷下去了一块。
方才那些还压抑到几乎漠然的情绪,现在居然就已经跟撒过盐的白雪一样,开始消融了。
就当是他不争气吧。
就算那让自己显得像个傻瓜一样,他也更愿意接受,她当时说的那句话其实不是在讽刺他,而是在哄他的这个答案。
苏闲还是开口,报出了一个精准的日期。
唐今松了口气,重新看向手机,“听见了吗?”
秘书的声音隔着手机传来,倒还是和平常一样波澜不惊:“听见了,有什么问题吗?”
唐今就直接问了:“那天有出什么事吗?”
她都这么问了,那那天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毕竟也过去两年了,秘书平时要负责的事情就很多,这么突然一问也不太能想得起来。
电话那头,秘书说了句“稍等”,而后唐今便听见了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快,秘书就回话了:“那天确实发生了一点事情。晚上八点四十分,警察用您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
当“警察”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唐今和苏闲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点疑惑。
隔着电话秘书又看不到两人的表情,自然是直接顺着说了下去。
而伴随着秘书的话语,唐今也一点点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发展本该如她刚刚所想的那样进行的,但中间出现了一点意外。
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电话那头的苏闲就因为高烧的原因而意识不清了。
她对着电话喊了好几句都没有等到苏闲回话,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是拿了钥匙就直接开车去找人了。
但问题是。
那个时候,正是苏闲那些疯狂的私生粉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当时不仅苏闲的信息外露,就连严中他们,包括她的手机号码都被泄露了出去。
在苏闲因为私生粉的疯狂行为被迫停止活动后,那群私生粉——又或者说跟踪狂,为了找到苏闲就开始骚扰她和其他人。
她一直接到那群跟踪狂的骚扰电话,跟她询问苏闲的位置。
为了免受打扰,她干脆静音了手机把手机扔到一边——这也是一开始苏闲给她打电话她没有立马接通的原因。
在接到苏闲的电话后,她立马就想去找苏闲。
但她刚开着车离开公司,就立马被那群跟踪狂追上了。
那个时间段路上的车还很多,她就是想甩开那群人都甩不开。
最后,她干脆给公司里一个粉丝们不熟悉的员工打了电话,麻烦对方去上门查看苏闲的情况后。
就把车开到了偏僻无人的郊区。
然后她调转车头,直接撞上了那群跟踪狂的车。
撞得他们的车彻底报废为止。
她提前给警察打了电话,很快警察就过来把她和那群跟踪狂一起带进了局子。
事情闹成这样当然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虽然没有闹出人命。
虽然她选的那个路段没有摄像头,她还提前关了行车记录仪导致证据不足。
虽然在秘书和公司的法务部处理后,那群跟踪狂答应和解。
但警察们不可能真的不管她这种行为了。
最后,警方以寻衅滋事的理由,把她和那群跟踪狂们全都拘留了起来。
拘留结束她从所里出来,就开始收拾那群跟踪狂了。
还是和当初对付那群网络喷子一样的老办法。
以牙还牙。
让他们也感受下没日没夜被人骚扰跟踪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个月后,那群跟踪狂崩溃、道歉、求饶,一个个地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地求放过了。
唐今让法务部整理下证据把它们全告了,就把这件已解决的事情抛之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至于苏闲生病发烧的事,在进所里前,那个帮她去确认苏闲状况的员工跟她汇报,说苏闲吃过退烧药已经开始好转,身体并没有大碍的时候。
就已经被归为了已解决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等她从所里出来,这件事情就彻底被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