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洲脑后的瘀血,其实在半年前就应该动手术清除。

    否则不仅是失忆那么简单,他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但就在那个时候,他从傅英山那里偶然得知,两国要签署协议的消息。

    协议一旦签成,程筝母女,二十年不得回来。

    他当时就急了,哪顾得上做什么手术。

    他多怕她们母女回不来啊,那比死还难受。

    而在此前,他其实已经暗中和M国交涉了一年之久。

    也就是说,自从她被监禁起来后,傅砚洲从未停下过为她和懿儿奔波、博弈。

    “太太,上次傅总带着懿儿突然飞到Z国,就是因为M国人去要石油,傅总当然不可能给。M国人便闹事,声称要把事情捅到国内,威胁到您。”

    “傅总一直跟他们谈判,几天几夜不睡,心力交瘁……傅总脑子里的伤最不能费神,那个时候他真的要不行了,听到您在明山坠楼的消息,咬着牙飞回国内。”

    “那天,傅总立了遗嘱,他如果倒下了,他全部的财产都留给您。不是阿训、也不是懿儿,是全都转移到您名下。因为这些财产,可以保您一命。”

    此时傅砚洲在里面做手术。

    程筝听着徐洋的话,魂儿都要没了。

    她整个人呆呆的。

    那个时候,她还在怪他。

    怪他忘了她,怪他不关心阿训。

    甚至,她还骂他,让他赚大钱去娶纪沉桥、跟纪沉桥生个大胖小子……

    她头痛欲裂。

    ……

    傅砚洲的手术做了很久很久。

    久到程筝几乎忘了时间的概念。

    从傅砚洲住院、检查、准备手术,到手术结束,五天的时间,她一直熬着。

    听到医生说:手术成功……四个字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星光乍现,她整个人晕了过去。

    ……

    再睁开眼,她躺在别墅的床上。

    臂弯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垂眼一看。

    是阿训。

    他眼角带着泪痕。

    她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阿训头发。

    阿训醒来,往她身体上又贴了贴。

    他不爱说话,但程筝能够感觉到,他很眷恋妈妈的怀抱,他很怕妈妈也像爸爸一样,一直不醒来,所以在守着她。

    想到这里,她心疼孩子,也心疼孩子的爸爸。

    她把阿训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三岁时的小阿训。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嗓子都哑了。

    “阿训,妈妈睡了多长时间呀?”

    阿训认真地答:

    “两天。”

    “两天?妈妈睡了两天?”

    阿训在她怀里点点头。

    “那有没有人告诉你爸爸的消息?”

    “爸爸还在观察,爷爷说爸爸现在很好,让妈妈和阿训不要担心。”

    程筝一愣:

    “阿训,你爷爷回来了?”

    “嗯,爷爷昨天从南方赶回来的。”

    程筝叹口气。

    终究是父子。

    傅谦怨了傅砚洲两年,其实还是心疼他儿子的。

    此时天色晚了,外面还下着雨。

    她便打消了去医院的心思,让傅谦陪着傅砚洲吧,希望能消除两父子的隔阂。

    她知道阿训非常喜欢她抱着他,手臂便又收紧了些。

    当阿训软软的小手搂上她的脖子时,她喃喃地问:

    “阿训,为什么之前不叫妈妈?妈妈给阿训道歉,阿训原谅妈妈,好吗?”

    怀里的孩子缩缩身体。

    弱弱的声音从她怀里传出:

    “爸爸说,阿训爱妈妈,就要叫妈妈‘阿姨’,让别人听到。爸爸还说,我和爸爸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要保护好妈妈和妹妹。”

    程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明明她怀里的小人儿才是需要保护的,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她紧紧搂着阿训,怎么都填补不满心中的亏欠。

    懿儿是李阿姨陪着睡了。

    把阿训也哄睡后,她控制不住地一遍一遍想着徐洋对她说的那些话。

    想着想着,她变得焦躁起来,在床上根本躺不住。

    小心地下床后,她咬着指尖在窗边徘徊。

    不经意一偏头,窗外,雨幕后。

    正好能看见原来墓地的位置。

    她像是被什么吸引般,悄悄下楼了。

    没有人会想到,她在这个大雨滂沱的深夜,把那地上的名贵花木都铲掉了。

    挖开好深的地方,终于,有一个硬物阻碍了她的动作。

    她扔下铁锹,用手去挖,竟然……挖出了一个汉白玉的骨…灰盒。

    她抱起来,沉甸甸的。

    雨中,她瘦削的身躯在微微抖动。

    她抱着骨..灰.盒躲到角落里,打开,借着花园中的灯光,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在科尔格拉他办公桌上的那两个相框,一个她的、一个阿训的。

    在岛上,她做的风铃。

    在利雅古城,他花高价买的他们两个的画像。

    接着,她拿出那条红宝石项链……

    打开,里面是空的。

    ——“太太,这一年多的时间里,M国人处处刁难,傅总为了让您和懿儿生活得好、为了把您和懿儿接回来,一忍再忍。”

    “把您换回来那几天里,我都能看出傅总的心神不宁。没想到临了,M国人又出了个难题,必须验证您的身份后,才能放您离开。”

    “而且必须是基因完全匹配,就连验阿训和您的母子身份、或者懿儿和傅总的父女身份都不行,因为他们断定您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以验DNA。”

    “太太,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傅总恨得都要吐血了,可他突然掏出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喜极而泣。他握着项链说:筝筝,谢谢你,谢谢你救了自己、和我们的女儿。”

    此时,程筝握着空空的红宝石项链,感慨万千、也后怕千万。

    她没想到,她那时把他们两个的头发放进去,祈求他们结发夫妻、永结同心,会在两年后解了燃眉之急!

    她仰起头看着阴沉沉的雨幕,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愿望,算是实现了,不是吗?

    她接着掏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的,是一个厚厚的会议记录本。

    她的手一抖,心被一阵热潮涌没。

    这是徐洋提到的,傅砚洲的记忆……

    她翻开,扉页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可以看出书写之人的痛苦和急迫。

    ——死也不能忘

    她颤抖地翻到第一页。

    开头的“求救”,让她心碎。

    ——筝筝,老婆。

    ——医生说我脑子里有瘀血,会慢慢忘记以前的事。

    ——我怕了,我好怕我会忘了你,我好怕啊。

    ——老婆,怎么办,救救我。

    她死死咬住骨节。

    泪水,如外面的雨水般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