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江月抱了他好一会儿,利落地从他怀中退出,双眸灼灼地盯着阮星澜问:“你说武霞山上有个长髯老者?”
“是。”
阮星澜点点头:“我在那场与大靖人的大战之中受伤,被大靖的靠山王所救,而后到武霞山上养伤。
那山上修道的长髯老者治好了我的伤,我还随他学会了医术、习了新的武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烧了许久没有去修剪的灯芯弯曲,搭在蜡烛边角,烫的蜡泪往下蜿蜒。
他似透过那晃动的光影,看到了武霞山上的道观、八卦,以及后山的水杉、瀑布、野花……
阮星澜喃喃:“我很少下山……只有一次,那长髯老者误食草药中毒,需要到兰涉山中采药解毒。
我只下过那一次山,在兰涉山中我的确救过一个人……”
阮江月双眸发亮:“所以我当时遇到的人真的是你!”
“应该是。”
阮江月来不及高兴又追问:“那你之后回了武霞山,还下来过吗?”
“不曾。”
阮星澜的眼神晃了晃,“没有再下山的记忆。”
阮江月眉头紧缩,眼底全是疑问。
她是离开北境回京城的路上在凌江遇到他的。
当时她走水路。
早上天不亮就被船儿摇晃的醒来,去甲板上吹风,远远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飘着什么。
到了近处发现是个人,便叫青鸿他们把人救了上来。
南陈的凌江距离大靖的武霞山千里之遥。
他没有下山的记忆,人怎么会到凌江上去?
而且他武功高绝,难有敌手,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他掉到江水里面去,飘飘摇摇半死不活?
且她将他救上来的时候,好像他只是呛水,身上还没有别的伤。
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屋中一片静谧,他们二人谁都没说话。
半晌后,阮星澜手覆上阮江月手背。
阮江月从疑问凝思之中回神,抬眸看他。
“别想太多。”阮星澜牵住她的手,语气温柔如常带着安抚:“只是一些旧时记忆,不甚要紧。”
“怎么不甚要紧?那都是你的事情!我觉得这要紧的不得了,我太好奇了,恨不得马上就知道所有。”
阮星澜失笑:“那你要失望了,我只想到这些!”
“不失望!”
阮江月摇头,双手回握阮星澜的手,“我、我说点事儿,你不要笑话我——我从小就听姑姑讲永安王的事情。
姑姑说永安王也是很小就与父母分别了,但他却长的极好,自立自强,奋发不息。
姑姑所说的永安王的所有,我都烂熟于心,甚至从小到大,我心中都隐隐将永安王当做标杆榜样。
永安王在我心中闪闪发光,高高在上,他就像是指点我灵台,引导我奋进的仙人。
如今活生生的永安王在我面前,还是……”
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
阮江月心里默念着这一句。
忽然间,心底除去兴奋和欢喜,陡然冒出些局促和彷徨来,那握着阮星澜的手也无意识地捏紧。
阮星澜低头看她:“怎么了?”
“我、我……”
阮江月唇瓣紧抿数次,眼神乱晃片刻,才看着阮星澜弱声道:“你是永安王,那么优秀,四国夸耀的天纵英才……
我这样的、女子,我和你、我怎么——”
她这辈子第一次结结巴巴,断断续续。
那“不配”两个字难以出口。但却在自己的心中那般清晰,还不断地放大,压得她有些气喘,又慌又急又茫然无措。
竟是生生睁大眼睛盯着阮星澜,额头上都冒出汗来。
阮星澜叹息一声,手抚上阮江月的脸,指尖抹去那额头上的细汗,低头在她额心亲了亲,“傻瓜,永安王也只是个平常人。”
阮江月大睁的眼睛眨了眨,下意识反驳:“才不是。”
阮星澜笑笑,将她揽入怀中抱着,转移话题:“你姑姑说,永安王很小就和父母分别了?”
“是,她说镇国公主和霍驸马去云游天下了。”
阮江月说着忽然蹙眉,想起当初将阮星澜从水中救出之事……
他昏迷好几日不醒,身子还时而冷时而热情况不是很好。
她前去看了一眼。
恰逢他那晚高热不退,浑浑噩噩间拉着她不放,不断地喊着“娘亲不要丢下我”。
她觉得他或许也被母亲丢弃了,和自己一样吧,颇有些同病相连之感,还亲自给他喂了药。
而那时的同病相连如今回想起来,变得沉重异常。
他浑噩之间为什么哭喊不要母亲丢下他?当年永安王战死,尸骨无存,铠甲、兵器都是别人在战场搜寻获得,送回了京都。
镇国公主和霍驸马不曾出现过,他们当真是去云游天下了吗?
阮江月抿紧了唇。
她心底疑云密布,想知道一切却无法朝着阮星澜发问。
想安慰更无从开口。
她第一次恼恨自己怎么如此笨拙、如此无力。
除了将他慢慢抱紧,她竟什么都做不了——
而当她抱紧了他之后,阮江月后知后觉的发现,阮星澜的身子是微微绷住的,全然不如以前那般从容随意。
他待自己温和如故,可他的心情根本不轻松。
阮江月怔怔一瞬。
忽如寒风吹来,将她眼底的无力、懊恼吹散。
她慢慢睁大眼睛,惊骇地反应过来什么——
他还没有想起自己是不是永安王,可如今知道的一切都朝着这个事实指向。
永安王是四国公认、百年不遇的天纵英才,可是当年永安王和自己的龙骑军在青阳关外全军覆没了。
五万龙骑军是永安王的亲兵,是永安王同生共死的战友,那其中还有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志同道合的好友。
骤然而至的记忆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阮江月的身子逐渐紧绷,她无措地,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阮星澜,伏在他身前的一张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她着急、慌乱,却不知该怎么办。
许多情绪难以抑制地堆积到了之后,她笨拙又郑重地说:“我陪你,我们在一起,一直。”
她这话说的突兀,阮星澜有些意外。
他还感受到她紧紧的拥抱中带着压抑情绪,只需稍稍思忖,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的心底冒出几分浅浅的甜蜜和温暖。
这敏感细腻的姑娘啊,原来也有这般笨拙僵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