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窒息 > 告白
    段亦然喘息着从我身上起来,去翻抽屉服药。

    这已经是不见天日的第四天,我早已被折磨的精神恍惚,不确定整个过程中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求饶的话,不过说不说都一样。

    段亦然仰头干吞完几个白色药粒,随手就将药瓶一甩,“啪”得摔在墙上,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跌坐在床边,我的身体随之弹了弹,复又归于一片死寂。

    她以后侧方的角度对着我,瘦削的背脊不再挺得那样笔直,而是因为无力微微佝偻着,望向严丝合缝的窗户,一脸平和。

    “尚恩。”

    她突然喊我。

    我盯着她不做声。

    段亦然转过身垂着眼睫回望了我一阵,低下头抚开我的额发,轻轻吻了一吻,好像上一秒在我身体里疯狂施展暴力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段亦然。”

    就在她一路吻到我的鼻尖时我迟缓地开口了,费力地望着,她的脸在我眼里已经不聚焦了,只剩一片模糊的白色。

    “什么。”

    “别这样,我反胃。”

    段亦然顿了顿,突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离我远了些,然而还未来得及彻底离开我脸边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还有一件事。”我咽了咽,眼前一阵天昏地暗“要是我死了,能不能别再去见尚艺。”

    “要是你死了?”

    她面色平静地反问一句,笑了笑,摊开掌心拿拇指不停地绕圈圈揉着,指尖却还是颤的厉害,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在作祟。

    “你的命就这么下贱吗?”

    “在你眼里不就是那么下贱吗?”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她病态的嘴脸,淡淡道“法兰克福那个打不坏的木偶最后还是死在了病床上,现在它好不容易拼齐了残肢断骸想来人世间再看一眼自己的亲人,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它什么都……”

    我实在忍不下去,胸腔震动得难以负荷,只能捂住脸侧过身蜷缩成一团。

    那个多年未归的木偶最后因为没人来开门而蹲在楼道里,游荡在大街上,被雨淋,被车撞,被垃圾桶旁的碎玻璃渣划得遍体鳞伤,它不疼吗?它当然疼,只不过,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它疼不疼,真正关心它的人屈指可数,不多不少只有两个,而这两个都无法再好好地拥抱它了,不过是木偶自己曾经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个怀抱,所以从此,都是活该。

    “尚恩,你的心里真的只有你的家人吗?”她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我哽咽不已“你难道就没有家人吗?”

    “有啊……”她摸了摸我,语气轻缓“妻子,爱人,你。”

    “那么,我对于你呢程尚恩,就不能是唯一吗,亲人也好,爱人也好。”

    她语气越来越弱,小心翼翼不确定地试探着什么。

    “唯一……”眼角有咸涩的泪水滑过时就像被刀子割过一样,“你可能是我唯一一个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她放在我背上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随即很快拿开,“是吗……”

    “那么你在乎的人只有你姐姐了对吗?为了她,再恶心,都不得不回到我身边,是这样吗?”

    “你知道就好。”

    她突然笑了一声,随后静默良久,最终才轻声道:“我知道。”

    我因为异样的声音而忍着浑身的刺痛缓缓坐起身看了一眼,有些愣怔,迟疑许久才道:“为什么哭。”

    段亦然面目表情地回望着我,眼泪一颗颗地从她深邃的眼窝里滴出来,而她就像全然不察一样,“没有。”

    我伸手沾了滴她下巴上的泪珠,却被一下握住手腕,就在我下意识惊缩时,段亦然竟然俯下脸轻轻地含住了我的指尖,紧接着一节节吞没直至根部才停了停,眼角因为异物顶着喉咙而泛起了红,低眉顺目的,泪水顺着睫毛一滴滴纵横着滑过我的手背。

    “你不用这样。”我奋力一抽,冷漠地看着她“没用的段亦然。”

    “不然呢?这样没用,你告诉我怎样才有用,怎么样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哪也不去,你教我啊!”她往前一把握住我的肩膀,迫切且执着道“你教我。”

    “还是那句话,除非我死掉变成一具尸体,才会一动不动地躺在你身边,你要试试吗?”

    “不是这样。”段亦然摇了摇头,却突然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面目因哭泣而扭曲道“尚恩快说你爱我,快点”

    “那你爱我吗?”我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她张了张嘴,嘴型明明就是爱的,可却数度说不出口,只是冲着我咆哮道:“说啊!快说你爱我!”

    我嘴角讥讽地扯了扯,缓缓闭上了眼睛。

    每次暴行结尾都会逼着我说这句,可谁都说不出口话如果永远都只让我一个人来说,是否有失公平?

    脖子被掐的越来越紧,就在我闭眼的那一刻,段亦然突然扑过来狠狠一口咬住我按倒在床上,耳边是她犹如困兽般绝望愤恨的呜咽声,大腿卡在两腿之间不停地磨蹭、顶撞着我依旧刺痛的胯部,手则带着恨意狠狠揉掐着我的胸口,见我毫无反应便松了口骑在我身上一下提起我的领子,唇色血红道:“说!说!说!”

    我第一次见段亦然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心脏犹如鼓跳,本来还有许多狠话,但她满嘴鲜血的样子犹如食人恶魔一般令人发怵,我只是愣愣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她又是笑,咧着嘴笑的乐不可支。

    “你们怎么都这样,说一句爱我就那么难吗?求你们留在我身边就真的这么让你们恶心吗?!为什么啊,到底都是为什么!”

    段亦然放开我,满脸的泪痕,却似乎瞬间冷静了一样,食指撩开我嘴边的头发。

    “没关系,你们都是温柔的人,会留在我身边的,会好好爱我的。”

    我浑身一阵阵的恶寒,不论段亦然怎么打我,我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惊惧的感觉,而现在,看着她微笑的神情和涣散的眼神,我却生出了超越痛恨的恐惧出来。

    阳光明明晴朗,温暖,橙白色,对于久久溺于黑暗的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想要握在掌心里。

    然而窗帘大开,白瓷的浴缸漾着满满的浅绿色清水,紧跟着“扑通”一声,溢了出来。

    “洗澡。”

    段亦然站在浴缸前垂眸望着我,那个眼神,是数日以来纵情欢爱后的短暂释然和疲惫。

    我浑身上下都是汗渍和不明的干涸液体,透明也肮脏,然而遇水的一瞬间却都化了,扶着边缘半浸泡半漂浮在水里。

    我是能感受到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落在皮肤上,慵懒,缱绻的那种温暖,只是还不够暖,要是能有一个拥抱就好,我太寂寞,太畏惧了。

    “还是要我帮你洗吗?”段亦然上前一步,我立马制止道,“别碰我。”

    她没有再动,眼神却也没有离开。

    于是,这样华丽的一天,这样难堪的洗礼。

    从水中出来,段亦然拿浴袍包住我上上下下地擦拭着,而我已经习惯她这样的“伺候”,脑海里想的只剩下她刚才一如反常病态的哭嚷,多可悲。

    “等下你和我回去吃个便饭。”段亦然道“今天难得人比较齐,带你认一认,毕竟你也算的上半个段家人。”

    我没回答,瞳孔里是瓷砖,余光是窗外,蓝天,清风,云卷云舒。

    “尚恩。”揉搓着我头发的手顿了顿,“其实你引以为傲,念念不忘的家人,我也有。”

    这句话像在低调地炫耀着她勉强拥有的东西一样。

    而原来,拥有家人,在她眼中,是引以为傲的东西。

    其实,什么都没有的,段亦然。

    越是急于证明,证明的结果就越是空白,而弥补这片空白的,是暴力,是性,是爱。

    真的,多可悲啊。

    我被迫着转过了身,凝视着这个昔日我与世俗一起误以为完美优秀的女人,其实她有多空洞,连她自己都能深刻地感知到,如果能找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应该就是,千疮百孔。

    段亦然将我转过来,摸了摸我脖子上陷下去的伤口,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愈合,愈合了,也是块见不得人的丑陋伤疤。

    她脸上没有什么疼惜的神色。

    无论宠溺,还是爱意,就连最基本的同情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段亦然摸着摸着,眼神开始涣散迷离,身体情不由主地凑过来,低下头贴近脖子,照着那块伤口的轮廓狠狠咬了下去。

    鼻息温热地喷吐,仿佛流过四肢百骸,她终于整个贴住了我,滚烫的掌心捧住我的肩膀,指尖摩挲着脊背,牙齿与肌肤拥抱,辗转,缠绵,痛彻心扉。

    而我能感知到的只是她下腹的脉动和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冷冽得让人想埋进去深深吸食一口。

    就在段亦然刚刚意图松开时,我却一下揽过她的腰搂在身上,不留一丝缝隙。

    我战栗了,浑身发着抖。

    这可是我期待已久的拥抱啊!

    谁抱都行,怎么抱都行,因为什么抱都行!

    这个拥抱比恨,比爱,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段亦然怔愣住一般,手无处安放地举着迟迟不肯落在我身上。

    我说她千疮百孔,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一直问一直问,问她爱我吗?

    她必须爱。

    一切都灰飞烟灭,世界崩塌成废骸残墟总要有个伟大的借口支撑着吧。

    因为爱!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