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芙蓉不知道那幅画什么来路,名贵肯定谈不上,想来只能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几番试探过后才知道,那幅画是一次聚会时,顾南风随手所画,原本是要下人处理掉的,却被章彦佑偷偷留下了。
别人不要的东西,他当宝贝一样小心收着。
那个时候,徐芙蓉就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没用了。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两家定亲的消息。
她虽然很喜欢章彦佑,而且悄悄喜欢了许多年,但还是有她自己的骄傲的。徐芙蓉以探望父亲为由,离开京城,去了辽东。在这里,她意外找到了另外一番天地。
当初努力习武是为了章彦佑,但学到的本事是自己的。她跟随父亲上场杀敌,临危不惧,所有人都夸赞她“虎父无犬女”,她也慢慢不再想京城的人和事。
后来顾南风病逝的消息传来,徐芙蓉伤心了许久,她羡慕顾南风能得到章彦佑的偏爱,但也是真心喜欢这个朋友。当时再多的想法也就没有了。
直到一年前,章家出事,章彦佑被贬至辽东。
她看到过去总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颓废不已,总是借酒消愁。
徐父和章家是世交,他也能了解天之骄子骤然虎落平阳的灰心,自然对章彦佑多加照顾。其他军士见状,自然不会对章彦佑多说什么。
等到她察觉时,章彦佑已经酗酒成瘾,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大半时间都醉醺醺的。
她看着章彦佑抱着酒坛坐在床脚喃喃自语的样子,心酸得厉害。先是失去挚爱,现在前途灰暗,这样的连番打击,确非一般人能承受。
她咬着牙让人砸了他的酒,用冷水把人浇醒。
徐芙蓉知道章彦佑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她质问他:“这样作践自己,你父母知道了该有多难过,若是你一直自暴自弃下去,他们该怎么办?”
章彦佑浑身滴答着冷水,似是清醒又似乎是迷糊地问道:“父母?我是不是一辈子只能为父母活着?”
徐芙蓉不知道章彦佑为什么这样说,只当他是喝多了,便道:“父母养育我们长大,自然该有所回报,乌鸦尚且知道反哺,更何况人呢?”
章彦佑闻言,捂着脸在地上坐了许久。
浇了冷水,又吹了许久的冷风,章彦佑直接昏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足足两天,徐芙蓉始终守在一旁。
病愈之后,章彦佑一滴酒都碰不上,慢慢又变回了那个英勇善战的小将军,只是总感觉和过去不太一样了,非要说的话,似乎是……少了一些人气。
他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哪里有危险他去哪里,迫不及待地想要戴罪立功,重振章家雄风。
虽然徐芙蓉觉得不太安心,但是徐父却对章彦佑赞赏有加。
章父听说章彦佑振作起来,异常欣慰,特意派人送来了谢礼。随之一起来的还有聘书,章彦佑没有推辞。
徐芙蓉初时,只是不忍心他就此心灰意冷,可是当章彦佑拿着聘书站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藏在心里许多年的人,依然还是喜欢的。
但现在,再次遇到顾南风,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自那天见面之后,徐芙蓉心中愧疚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南风。
章彦佑更是始终躲得远远的,从来不在顾南风面前出现。
祝业安和顾南风则每日四处走访问询。
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却有一道不那么令人舒服的身影出现。
县令葛威的女儿葛晓月总是围在祝业安身边转悠。
一会儿来送茶,一会儿又来送点心,顺便说说这里的风土人情,闲聊几句。偶尔还能用不知道哪里挖出来的问题请教一番。
祝业安淡淡的,虽说话不多,倒也不至于冷场,有时候还主动问点什么,葛晓月对祝业安那是有问必答,两个人你来我往,相处得也算是愉快。
虽然没有逾矩之处,毕竟每次见面都有别人在场,也不担心有什么闲话出来,但大家却都觉得有些不太顺眼。
小白大夫在大家的怂恿下,跑来跟顾南风一点也不隐晦地“暗示”时,顾南风当真是无奈极了。
就算葛晓月真的有什么想法,祝业安也绝不会那样的人。
这有什么好吃味的呢?
有操这闲心的功夫,不如好好查案子去。
顾南风这里说不通,几个人只好决定去提醒一下祝业安,但首战告负的小白大夫没有信心,最后还是跟着祝业安时间最长的方子兴被推了出去。
祝业安听到方子兴的话后,愣了一下,“她怎么说的?”
“顾大人说相信大人。”
祝业安扯了扯嘴角,心中五味杂陈。既欣慰于顾南风的信任,却又因她不吃醋而有一点点失落。
“既然她相信我,你们还瞎操心什么?”
方子兴小声嘀咕道:“那位葛姑娘一看就是个有心人,当然最主要的是大人,据卑职了解,大人可不是个多好心,愿意随时跟人闲聊的人。”
葛晓月来得勤快,一天往他们这里跑八趟。她的用意,那就是司马昭之心。
祝业安“啧”了声,用手指点了点方子兴,“忙你的事去,我有分寸。”
方子兴轻咳一声,“大人若真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可是会以下犯上的。”
祝业安含笑点头:“挺好的,不枉平日里顾副统领为你们仔细打算。”
看着方子兴也铩羽而归,几位绣衣直指围坐一桌,唉声叹气。
他们该提醒的也提醒了,可两位正主一点没放在心上,事到如今,只能叮嘱阿福守好大人,力保大人清白不失。
对于其他人的重托,阿福却之不恭。
于是葛晓月每次来,都会看到这位冷冰冰的门神寸步不离地守在祝业安身边。
人虽然长得比祝业安还好看,可是脸色太严峻了,而且手里还一直拎着把大刀,怪吓人的,真的是大煞风景了。
葛晓月几次暗示想跟祝大人单独相处一会儿,但不管是祝业安还是阿福,似乎都没有听出来,葛晓月只能歇了这个心思,一心表演自己的贤惠。
——
祝业安翻阅案卷,走访了许多地方,果然发现了不少问题。
先帝在位时期,性喜奢靡,大兴土木。为此,各地的赋税徭役都很严苛。
今上登基之后,已经两次减赋,然而推行到各地,却不曾影响贪官污吏继续盘剥百姓。前有南康郡操纵赋税,中饱私囊。后有安县明减赋税,实加徭役。皇上的苦心全被这些人糟蹋了。
安县此次爆发民乱,是因进山伐木的民工操劳过度,有许多人累死病死。
这样的事情每年都有,但今年更加严重。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官兵格外丧心病狂,好像赶着做最后一桩买卖似的,逼迫百姓没日没夜地开工。到了后来,每天都有人倒下,这些普通百姓的待遇甚至还不如被发配的犯罪人员。
起码那些人是登记在册的,若是死亡数量过于突出,上面可能会有人下来问责。
而百姓们,根本无人问津。
终于忍无可忍之时,有人振臂高呼,那些群情激愤的百姓立刻给予响应。大家拿起手中的工具,和监督施工的官兵动起手来。
伐木民工人多势众,而且个个都是以命相搏,很快官兵就败下阵来。之后,越来越多饱受徭役之苦的百姓,偷偷离开家,加入了伐木民工阵营中。
眼看事情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安县县令葛威才不得不向辽东郡守求助,请求派兵镇压。
大军一动,自然要上报朝廷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祝业安等人这些日子走访安县周边,才发现安县虽然减了赋税,但徭役却比先帝时期还要严重,让百姓苦不堪言。
只是这里的官员很聪明,他们抓的是朝廷关于徭役规定的漏洞,若要追究,还是能狡辩的。
不过情况也不止这么简单。小小的一个安县,贫富差距极其悬殊。
祝业安等人暂住在安县县令家的这段日子,就发现了许多端倪。
葛县令大概是脑子里还装着讨好巴结的念头,给绣衣直指的各种东西,吃的用的没有一样不精细的。
同样对祝业安存了想法,每次见面都精心打扮的葛姑娘,身上衣服的料子、头上的首饰,样样都不是凡品。
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事情是查出暗中的账本在哪。
“民乱虽平,但隐患还有。不过是一些被逼到绝境的百姓,他们面对朝廷的军队没有多少战斗力,被镇压是迟早的事情,若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民心依旧不稳。”祝业安将自己整理好的最终案卷递给顾南风。
顾南风仔细翻阅,虽然这些日子已经对安县的情况有了猜想,但是看到这份案卷,还是惊诧不已,“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安县居然也这么不简单。”
“葛县令出身普通,十几年的时间才勉强做到县令的位置,但是葛姑娘却对许多贵重物品如数家珍,很有见识。”祝业安眸色一暗,嗤笑道。
“安县有这么大的问题,辽东郡守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只是……我们要查下去吗?”顾南风有些犹豫。
他们刚刚掀翻南康郡,若是再将辽东郡查个底掉,顾南风心中有些担忧,觉得未必是件好事。
祝业安与顾南风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沉吟道:“动安县就足够了,连续弄死两个郡守的话,只怕以后我们连门都出不了了。
“水至清则无鱼,若是朝廷要求各地官员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话,那只怕满朝文武留不下几个。辽东郡不能动,但是安县,我们务必要查个清清楚楚,杀了这只鸡,让猴好好看看才行。”
顾南风会意地合上案卷,将它仔细收好。忽的眼神一转,想到了什么,她明知故问道:“所以你纵着葛姑娘日日来找你的目的就是这个?”
被质问的祝业安心情很好,嘴角微扬:“我以为你不会问的。”
“相信是相信,但是过场还是得走一下。”顾南风一本正经地敛起笑容。
“大人容禀,小的冤枉。只是为了将计就计,暂时稳住葛县令,让他以为美人计得逞,不要给我们找其他麻烦而已,保证绝无任何私心。”祝业安很是配合,神色严正地回答道。
“美人计,对祝大人不管用吗?”顾南风眼中的笑意不经意地流淌出来。
祝业安目光不离对面少女,眼中神采流转,眉目间尽是柔情,“我已拥有明月清辉,又怎么会在意萤火之光呢?”
顾南风忍不住扬起唇角,眼睛也弯了起来。
祝业安说要详查安县之事,那么有关安县的人就一个也不会放过。
包括当初斩杀叛乱贼首的章彦佑。
章彦佑来之前还以为能见到顾南风,看到祝业安时很是失望,不过不见也好。
祝业安是第一次见到章彦佑,见其剑眉星目,龙章凤姿。若他与顾南风没有关系,自己也是可以称赞一句的。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没踩两脚,已经很大度了。
“我在京中就听说过章小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然与众不同。上次接风宴,听说章小将军和徐副将是青梅竹马,如今好事将近,恭喜恭喜,没想到章小将军铁血柔情,如此情深义重。”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祝业安刻意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