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他果然注意到自己了,顾南风无奈的同时,也有种被碾压的感觉。
还考验?看祝业安的样子,分明是说她是在自取其辱。
顾南风冷冷道:“不敢当,不过是对大人的行为有些不解,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什么疑惑?”
“扬威镖局的镖利,大人应该没有付过吧?”顾南风试探着问道。
“早就听闻顾副统领冰雪聪明,果然名不虚传。”祝业安很坦诚地说道,“这个钱,我确实没有给。”
顾南风眉头微蹙:“大人行事自有章法,想来这么做肯定是有缘由的。但大人身为绣衣直指的统领,朝廷的执法者,却以身试法去行贿贪官,属下认为此举十分不妥。”
祝业安怔忪了片刻:“所以你就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顾南风觉得好笑,无论是柯三川还是祝业安,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这外人之说从何论起。即便皇上任命他做了统领,但若此人心术不正,顾南风也不屑于他为伍。
“大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事实上我并没有给大人带来任何损伤,不是吗?”
祝业安赞同地点点头:“倒也是。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会怎么破局,可否透露一二?”
顾南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祝业安等了一会,见顾南风不肯说,也不再逼问:“扬威镖局的事情并不简单,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最重要的是,眼下你对我很有意见,想来我说的话你未必会相信,所以事实真相,来日你且看吧。至于知法犯法一事,实在是迫于无奈,权宜之计罢了。”
看着祝业安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顾南风心中有一瞬犹豫。
可是不管有什么隐情,以祝业安如今的身份,都不应当用这样的方式来处置。
只是既然他如此说了,那就再等等看吧。
看到顾南风默认了他的话,祝业安淡然一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像极了心思诡谲的小狐狸。
顾南风在刚刚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察觉到这个看上去温润谦和的人,实际上自负清高得很。
她倏地升起一个念头,迫切想要打压一下对方嚣张的气焰:“大人颖悟绝伦,但是有一件事,大人错了。”
祝业安挑高眉梢,意外道:“我错了?”
顾南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我虚长大人一岁,下次,大人记得叫我表哥。”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业安怔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南风已经走远。
这天夜里,顾南风辗转反侧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写封密折给皇上。
也许扬威镖局一事背后确有玄机,但祝业安的行事手段,她实在不敢苟同。此人太过危险,这样的人她无法完全信任地交托后背,与其并肩战斗。
不过折子里她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恳请皇上将绣衣直指一分为二,他们二人各自为政。
——
在等待皇上回话的日子里,顾南风仍然住在栈,和祝业安划清界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自那日酒肆中见过面之后,祝业安也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只是不想她和扬威镖局的人接触。
在祝业安又一次送钱给黄大人之后,收到黄大人暗示的司徒平终于忍无可忍。
这件事情在当地闹得很大,因此司徒平即便心中对祝业安恼怒,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以免授人以柄。
他先是对接了祝业安这趟镖的柯三川发难,直接将他从镖师弄成镖局打杂人员。
然后就轮到了黄大人。既然养不熟这位县令,那么换一个也无妨。
扬威镖局能屹立二十年不倒,怎么可能没有靠山。
司徒平一边思索着如何行事,一边对黄大人的暗示想方设法地拖延,就如同当日黄大人敷衍他一样。
两家的事情暂时平息下来。
这日,祝业安送信给顾南风,要她跟自己去一个地方。
顾南风接到信时,很是不解,但皇上的回复还没有到,祝业安的命令她仍然是要听的。
于是,留下侍女橘白在长丰等着皇上回复,自己跟着祝业安出发了。
两人走了五六日,抵达东阳驿站。
只是他们在驿站住了好几日,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顾南风百思不解,祝业安带她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祝业安却只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微微思索后说道:“快了,就这一两日吧。”
但是究竟是何目的,却一句也不肯透露。
顾南风撬不开他的嘴,只能无可奈何地在驿站住下去。
翌日傍晚时分,顾南风刚从房间中走出来,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应该是又来了一队人马。
她随意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顾南风看到父亲、母亲、兄长、嫂嫂,甚至还有小妹。他们行装简略,每个人看上去都疲惫不堪。
驿站并不大,顾南风站的位置也不算偏,所以顾家一行人也都看见她了,但众人或惊讶或愤怒,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与她说话。
驿站官员很有眼力价地等了一会儿,见双方没有说话的意思,才上前问安。
“房间已经安排好了,顾大人请随我来。”
顾洵朝那人点点头,对女儿顾南风视若不见,径直向房间走去。
顾家其他人也都学着顾洵的样子,无视了顾南风,从她身边走过去。
只有大嫂经过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南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分明记得驿站官员说,今日渔阳郡郡丞上任会经过这里暂住。
可三个月前还是朝廷二品大员的父亲,怎么会拖家带口出现在这里?
渔阳郡郡丞?
发生了什么?
顾南风转身跑起来,没有敲门,直接冲到了祝业安的面前。
她满目通红地盯着正在悠闲地调试琴弦的祝业安,咬牙切齿道:“顾家出什么事了?”
祝业安闻言将古琴轻轻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才慢条斯理道:“一个半月以前,御史李哲、周茂、季子奇具本上奏,弹劾顾大人在东郡私盐一案中包庇自己门生,因为重要人证已经死了,所以顾大人百口莫辩。东郡私盐一案影响太大,为了安抚其他官员,陛下诏令,顾大人谪迁渔阳郡丞。顾大公子纯孝,可怜父母一把年纪,还要去受颠沛流离之苦,自愿辞官追随,侍奉双亲。”
顾南风紧紧攥着拳头,喃喃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你又能做些什么?是能推翻御史的指证,还是能说服陛下收回诏令?”祝业安得语气温和依旧,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冰冷异常。
顾南风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哽咽道:“怎么会这样?父亲为官一向谨慎,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还恰巧被御史抓住了把柄,连回旋余地都没有了,是……”
顾南风心中蓦地闪过一个让她不敢说出口的念头,可是想到刚刚家人看到她时的表情,她不敢想的,很可能就是事实。
几个月前,她才对付了章家,凭一己之力让章家声誉扫地,让章家那位年少有为的少将军、她过去的未婚夫,被皇上发配到了辽东。
而现在顾家就出事了,若说是巧合,恐怕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顾南风结结巴巴道:“顾家是,是,因为……”
“顾家是因为你才出事的。”祝业安很平静地将顾南风不敢说出口的事情,说了出来。
顾南风浑身发僵。
祝业安“好心”地提示顾南风:“章家侵吞的军饷有数十万两黄金之多,岂是一个章家能吞得下的?朝中三位御史同时发难,顾副统领,你为顾家招来的这个敌人,不容小觑。”
顾南风如遭雷击一般。
她不禁回想起了过去几年浑浑噩噩的日子。
她尚未及笄之时,就与章家少将军章彦佑有了婚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也是京城中人人艳羡的一桩美谈。
但永嘉四年,章家驻守的新平郡遭遇蛮夷突袭,章彦佑追寻逃兵,不幸陷入包围,奋力突围之后下落不明。
章将军派了许多人前去接应,但耗时一月仍然没有消息,当时大家都以为凶多吉少。
惊闻噩耗的顾南风心急如焚,偷偷跑去边关。最后还真的让她找到了在荒原中迷失方向的章彦佑等人,并将他们带出了荒原。
可顾南风私自离家的行为触怒了族中长辈,因为此事一旦被有心人散播出去,便会给族中姐妹的闺誉带来极坏的影响。
所以几个月后,京中传出了顾家大小姐不幸病逝的消息。随着这个消息一同散去的,还有顾、章两家当年的婚约。
边关的北风寒冷刺骨,但却寒不过章家凉薄的人心。
她舍弃一切救出来的那人,不过倏忽几年就屈从了父母意愿,同意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进门。
当年的奋不顾身,硬生生变成了一场笑话。
天下男儿皆薄幸,她本不想被怨恨湮没心智,可终究意难平。
她将章家贪污军饷的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之后的章家确实如她所愿,被搅得天翻地覆。
可……
顾南风舔了舔嘴唇,艰难开口:“我仔细查过,章家背后没有人,我才会……”
祝业安温声笑笑:“事实证明,你查得不够仔细,顾家被牵连了。官场中的水远比你所想的要深太多。”
“谁?那个人是谁?”顾南风抹干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