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帆一周岁这年的腊月,卓绍华对诸航说今年咱们去凤凰过春节。诸航简直被这个消息给乐坏了,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爸妈,接着又打给诸盈。诸盈正在接待户,听完她的话,只说了一句我待会回给你。
回电话过来的人是梓然,他改不了称呼,仍然喊诸航小姨,但他却是很严肃地要求帆帆叫他舅舅。“舅舅”这个词发音很拗口,帆帆看着他,每次都把小眉头皱着,偶尔生生挤出“球”这样的一个字眼。诸航取笑梓然是个球样,梓然气得直喘大气。
“小姨,爸爸去订机票了,我们要坐飞机去外公家。”梓然没坐过飞机,好不兴奋。
诸航跺脚,“等我们一起呀!”
“爸爸说我们先过去帮着外公外婆准备准备,他们年纪大了。”
“有什么好准备的,有啥吃啥!”
“不一样的,新女婿第一次上门,总得慎重点!”梓然老气横秋地回道。
诸航差点趴倒在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哦,新女婿下班回家了。
那样正经八百的首长,现在一回家,只要房里只有他和她,自然的一伸手,把诸航揽进怀中,深深一吻后,这才脱衣、洗手、聊家常。诸航发誓,她绝对没有勾引他,也没这方面的暗示。
首长完全是自觉。
宁檬经历过N次恋爱,她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只要和你结了婚、有了孩子,你身上所有神密的亮点都会一一消失。也就是说你对他没有吸引力了,而他愿意继续和你牵绊着往下走,纯粹是责任、亲情,或者说是他懒。因为换一个女人,最终也是这样的感觉,何苦折腾自己呢!
看来,首长这人接受新鲜事物不快,他们现在似乎正处在恋爱的浓郁期。
“吕姨今天有没有上街去采购?”卓绍华列了张清单给吕姨,他有自知之明,对于拜望长辈的礼物,他了解得不多,而欧灿好像也不是个行家。
诸航点头,“都堆在餐厅里呢。我觉得好麻烦,有些凤凰有得卖,到那再买一样的,不然直接给现金。”
首长叹息:这孩子还是小,礼物本身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心意。
走之前,一家三口去卓明那儿一趟。卓明抱着帆帆,逗猫咪玩。帆帆似乎不喜欢欧灿的那只猫咪,只要挨着了,就举起小拳头,用力地打过去。欧灿在一边看着,眉头不知打了几个结。猫咪只要看到帆帆,喵地一声,逃之夭夭。
卓明只说代问诸航爸妈好。
欧灿拿出五个礼盒,有两盒是人参,有一盒是块手表,其他两盒是一块玉镯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人参是送给诸爸爸、诸妈妈的,手表给骆佳良,玉镯给诸盈,笔记本当然是梓然的。欧灿淡淡地叮嘱,雍容华贵的脸上看不出她真实的心情。
诸航扭头看卓绍华。
“谢谢爸妈!”卓绍华微微一笑。
诸航偷偷踢他的脚,他不理会,把小喻叫进来拿礼盒。
“娶人家女儿哪那么容易。”卓明一抬眉,想亲帆帆。帆帆推开他的脸,嫌胡须戳人。“这是见面礼,后面还得给礼金,该走的程序一个都不能少。”
诸航彻底阵亡。
到达铜仁机场是下午,一出港,便看到骆家良朝他们直挥手,诸盈也来了。“要不是座位有限,爸妈和梓然也都来了。”诸盈抱过帆帆,骆佳良忙着把行李装箱。
卓绍华这趟出门非常低调,他没有惊动这边的驻军,他就是一个来凤凰看望岳父岳母的新女婿,虽然早结了婚、生了孩子。
“这车是哪的?”诸航问道。从铜仁到凤凰,三十多公里,都是山路,不太好开。
“向邻居借的。家里现在堵了一屋的人,等着看绍华和帆帆。”骆佳良说道。
诸盈回过头看了看卓绍华,“镇上的人都是看着航航长大的,她结婚生了孩子,大家都替她高兴呢!”
卓绍华微笑,“我知道,大姐。”
凤凰也下雪了,皑皑白雪把整个古城都覆盖了,把古城妆饰得像一个秀美圣洁的女子。一路经过,可以看到摄影爱好者背着相机跑来跑去。
“凤凰冬季游人也多,爸妈想停业几天都不行,每天都有游硬挤进来,让爸妈给他们做点吃的。”
诸航接过诸盈的话,炫耀道:“那当然了,爸妈做的菜最好吃了。首长,你有口福喽。”
卓绍华只笑不答。不需要多说的,那种浓浓的亲情、年味已经铺天盖地向他扑来。
小饭店里真的是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毫不夸张,街对面的廊沿下也站着不少。
诸爸爸领着绍华,向他介绍邻居、远房的亲戚们。每一个,卓绍华都恭敬地称呼。男人,他敬上一支烟,妇人,他捧上一把糖果。
诸盈笑着说新女婿表现很不错,不过,他的风头还是比不过小帆帆。
小帆帆是永远的男主角,他一点也不怯生,也不羞涩,见人就笑,哪个想抱他,他就给谁抱。诸妈妈要他张个大嘴巴、要他挤挤眼睛、要他学猫猫叫,要他亲亲,他都非常配合,把屋子里的人笑得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诸航说帆帆是个骗吃骗喝的人来疯。卓绍华说,他们都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难道你身上就尽是优点?”诸航大叫。
卓绍华笑,“小心走路。”
两个人正走在沱江边上。有条小船从眼前划过,船前面搁着两个竹篓,里面的鱼蹦来蹦去。看着小船,看着清澈的江水,看着倒映在水中的古城,看着远处被雪罩着的秀山,卓绍华不禁叹了声:“真美!”
“要是春天来,这里更美,百花齐放,凤凰城里到处都是花的香气。”
“夏天呢?”
“夏天,凤凰最舒适了,这里有凉风,可以去山里飘流,听暮鼓晨钟,傍晚可以坐在沱江边的酒吧,听乐队演奏,看江中的河灯,还会有烟火。夏天,是凤凰最浪漫而又激情的季节。”
“如果在凤凰的夏天,一个青春年华的男子,恰好再遇到一个漂亮的女子,应该很容易就爱上她吧?”
“首长,你想来个艳遇么?”诸航揶揄道。
卓绍华没有笑,神情很认真:“我不认为是艳遇,我觉得还是单纯的爱情。也许不会想到以后长长岁月里的责任和义务,也不会去考虑现实中要面对的琐碎问题,纯粹是因为心动就喜欢上了,不含任何杂质。你说呢?”
诸航沉默了,她知道首长在暗示什么,那是姐姐与晏南飞的故事,她无权评价。“爱情”就两个字,可是所有的相爱过程都不能复制,各自的历程,各自的酸甜苦辣,各自品尝,至于结局,看天意。但是不管如何理智如何开明如何豁达,在她的心里,不管何时何地,骆佳良都会重于晏南飞,尽管他给了她生命。
关于和骆佳良的第一次见面,诸盈没有什么印象,似乎是某次工作聚会还是哪个同事的宴请上,等她把他的名字和他这个人对上号时,骆佳良说他们都认识一年多了。
骆佳良却记得很清楚,那天,诸盈和银行里的几个同事来他们单位办理工资卡的业务,他负责接待。都是白皙漂亮的姑娘家,都穿一身藏青色的银行制服,发式也相似,看着都差不多,他却偏偏只记住了诸盈。后来,他想可能是诸盈很少笑的缘故。
其实诸盈态度非常礼貌,但笑起来很浅、很短,笑意都没展开,就没了
一开始,他没敢生出任何非分之想。他有自知之明,他和诸盈,是典型的癞蛤蟆和百合。但癞蛤蟆也有欣赏天百合的自由,虽然只能默默地放在心里,虽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们认识吗?”都第六次假装和诸盈在银行门口偶遇,他热情地打招呼,她皱着眉头问。
他又一次自我介绍。
她露出职业式的微笑,点下头,从不寒暄,飘然离去。
她像有很沉重的心思,没人时,会偷偷流泪,即使她掩饰得很好,他好几次看出她泛红的眼角。
他找同学给她拉了笔大业务,她请他们吃饭。那晚上,她喝了很多酒,仿佛和谁拼命似的。吃完出来,他把同学送上了车,一回来,看到她抱着棵树大吐特吐。他去买了瓶矿泉水,在远处默默地站着。
她吐好,慢慢蹲了下去,就那么跪在地上。
他以为她不舒服,忙跑过去,才听到她在哭。是痛得不能再痛、忍得不能再忍的无助的嚎哭。
他不舍地拍了下她的肩,她回过头,拿泪眼瞪他,“骆佳良,你是不是想追我?告诉你,我不是处女,我三十岁了。”
骆佳良就那么站着,像尊雕塑,不是惊愕,而是心疼。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她是在为一个男人伤心。他真不懂那个男人怎么舍得让她流泪的?
诸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听见她边走边哭,哭声很小,泪却涌得很凶。
他的心疼得揪成了一团。
像许多北漂族一样,她租住在一间地下室内。其实她这样的职位,薪水不算太低,应该可以租个不错的小公寓。她却过得艰苦,上班穿银行的制服,下班的衣着都是极普通。可是她的清丽、知性、温婉无法遮掩,骆佳良觉得在他三十一年来,她是他见到的最美的女子。
他看着她进去。他仅站了一会,腿就被蚊虫咬了几个大苞。地下室内又潮湿又闷热,她该怎么挨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他去超市买了顶蚊账,买了驱蚊液,还买了只大西瓜。过去的时候,恰巧遇到房东,他请房东帮他开了下门。房东盯着他的眼神无比的诡异,但还是把门开了。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一条小薄毯叠得方方正正。在枕头旁边放着个镜框,里面是个小女孩,咧着掉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巴。眉宇间依稀和她有点相似。
他把蚊帐挂上,西瓜洗了洗,找了冰块冰着,然后就走了。
再次碰面,她没提一个字。
他隔个几天,就去地下室一趟,送点水果,送点点心。遇不到房东,他就把东西搁在门口,从来不留条。他也从不约她单独出来见面,也不会主动去银行找她。
闷热的夏天过去,便是天高云淡的秋,接着天气渐渐转凉,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他去包子铺买包子,排了长长的队,只买两只,店员对他说这种天气,多买几只也不会坏的。他笑笑摇头,一次买多了,那他就要好几天没理由去地下室了。
就这么相处着,关系有点模糊,不知该怎么定位。似熟稔的户,又似私交不错的朋友,却横着跨越不去的距离。
春节前,诸航突然高热不退,她买不到票回凤凰,在火车站泣不成声。他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上了,给她买了张机票。她没有说谢谢,只是说:等我回来。
她一共走了十天,他记得呢。他睡觉时都把手机攥得紧紧的。第十一天,手机响了,她在长沙火车站,马上火车要开了,到北京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见面时,两人就在北京站外面的面馆吃了两碗面条,她一声不吭地把面条吃完,然后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爸妈在凤凰开了家小饭店,日子过得还可以,但我妹妹太小,我要带在身边照顾。
他嗯了声,结账出来,拦了辆出租,他说了个地址。
她皱着眉头看他,他呵呵笑了笑。
出租车停在一个老小区前面,他在前面走,不时回头看看她,她狐疑地跟在后面。他打开了一个带着小院的房门,屋主显然刚搬走不久,还残留些杂物。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却也设施齐全,连房间都有两个。
“这儿原先是专家们住的,单位现在给他们重盖了新楼,嘿,论资历级别啥的,这儿就给了我。我�6�1�6�1�6�1�6�1�6�1�6�1拿到钥匙都两月了,一直想告诉你。那个房间给妹妹住,行不?”他抓抓头,指着小点的房间。
她走出屋子,在小院里站了很久很久。走的时候,她对着他点了点头。
五一的时候,她带他去了凤凰。
接着,他们领证结婚。在那之前,他们没有牵过手,没有拥抱过,没有接过吻,没说过悄悄话。
在新婚那天,他一项项都补足了。
她看着脸上溢满幸福的他,她知道他不帅、不杰出,但却是会一辈子将她视若珍宝。
“我们很快就有了梓然,是不是?”骆佳良挺得意地说。
诸盈嗔怪地推了他一下,是呀,隔月就有了梓然。日子过得忙碌而又辛苦,却是非常非常的充实。诸航每一次拿奖,梓然每一个进步,都让她沧桑破碎的心暖了几份。
房间内传来一声大叫,两人忙跑过去。
“妈妈,我下棋赢了小姨夫。”梓然激动得小脸通红。
卓绍华很认真地点点头:“嗯,是我轻敌了。”
诸航想上前刮首长的鼻子,半空中给他拦截住,轻轻一拉,她乖乖入他怀抱,“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安慰下我吗?”
“你需要发慰?”她做出吃惊的样子。
“我又不是神,当然有脆弱的时候。”
“哼,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故意放水。”诸航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这样的动作,似她在撒娇,而他无比的纵容。
诸盈清咳了两声,梓然都急忙把目光挪开了,骆佳良和诸爸爸则相视一笑。
“航航,你去喊妈回家,帆帆该睡了。”诸盈说道。
卓绍华不动声色牵着诸航出去了,给夜风一吹,才觉得自己脸有点发烫。刚才有点忘乎所以了。是亲情太浓,还是凤凰太美,还是这样的日子太温馨、宁静,他不自觉撤下太多的束缚,允许自己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一切。
“以后尽量抽出时间,一年来一趟凤凰,哪怕是度个短假。”
诸航仰起脸看他,“是为我吗?”爸妈不爱呆在北京,说啥都不习惯,她正盘算着这事呢!
“是为我。”卓绍华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上这儿的。”
其实凤凰这几年开发旅游,已经有了太多的商业气息,并不适合度假。他喜欢这里,不为凤凰的山山水水,而是这里是她的故乡。
爱一个人,自然会连她所在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一并爱上。
“喔喔�6�1�6�1�6�1�6�1�6�1�6�1”一路铃铛作响,小帆帆摇摇摆摆地向两人跑来,手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刚看见了一只大公鸡,我一教他叫,他就会了,聪明呢!”诸妈妈笑道。
“哇,了不起,帅哥!”诸航蹲下身,竖起大拇指。帆帆一会走路,便特别勤奋,动不动就下地走路,只是那姿势看得人胆战心惊。跟头不知跌了多少,额头现在还青着呢,但坏家伙是履摔履跑,从不惧怕。
小帆帆哗啦啦地笑,投进诸航怀中,指指里面,要诸航去看。
诸航扳过他的脸,指指窗外墨黑的天空,“很晚喽,喔喔要睡觉,咱们明天再来?”
小帆帆恋恋不舍地噘起嘴,但还是很乖地让诸航抱着,没有再说话。一家人告别了邻居回家去,进门时,帆帆对卓绍华又说了声“喔喔�6�1�6�1�6�1�6�1�6�1�6�1”
“回北京后,让吕姨买,还买只小兔!”卓绍华记得诸航在加拿大时,和帆帆视频,曾允诺过。一回北京,她把这事给扔脑后了。
没想到,隔天,骆佳良竟然去领居家把那只大公鸡给要过来了,这下帆帆可开心了,满院子追着大公鸡跑。大公鸡咯咯叫着,看上去真是挺可怜。
一起拍全家福,一起游江,一起放烟花,一起看星星。快乐的日子总得过得非常的快,所谓长假仿佛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当汽车驶出凤凰时,卓绍华轻轻握住诸航的手,他知道这一刻她有点伤感。“所有的别离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团聚。”诸航点头:“我不是因为离家而难受,我是觉得有一天我只能把凤凰放在回忆里了。”她和姐姐都定居在北京,爸妈年纪渐渐大了,有那么一天,她和姐姐会把爸妈也接去北京,凤凰就成了地图上一个小点点了。
“不是谁的回忆里都有那么美的一个地方。”卓绍华柔声说。
诸航终于展颜,骄傲道:“是呀,那是凤凰啊!”她忍不住回首,看着被朝阳照耀着的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