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梦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方姑娘,老身粗通周易,如今年纪老迈,自知在世之日已是不长,又怎会欺骗于你?况且老身当年风华正茂之时,也是为情所困,这才落得这般地步,所以当日听说媚儿之事,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心里实是不愿见她重蹈老身覆辙,这才设法帮她,不过对你却是并无恶意。一旦媚儿和那位吴少侠重归于好,老身立刻放你出谷与他们团聚,决不食言。”
方倚云道:“老前辈,你僻处深谷,外间之事自是难以尽知,晚辈也不来怪你。但你只是听信柳媚儿一面之词,又岂知我们之间的种种曲折?那柳媚儿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不说咎由自取,但也可以说是她那刚愎毒辣的性格所致。今夜左右无事,如果前辈愿意听,晚辈倒想对您说说当年之事,以免您被柳媚儿所误。”
齐云梦缓缓走上凉亭,在方倚云身边坐下,柔声说道:“既然方姑娘如此说,那老身洗耳恭听便是!”
方倚云抬头看看山峦之间梦幻般的夜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开口将前尘往事一一娓娓道来。从当年的山东青州柳家庄一战直说到河北方家庄一战,又从此后铺展开来,将她和吴锋、柳媚儿、柳如风之间的种种情孽纠缠一一说与齐云梦知道,一直说道当年自己为了心疼吴锋,也为了可怜柳媚儿母子,主动要求吴锋前去峨嵋寻访柳家姐弟,与她重修旧好,再续前缘之事,心中酸楚不已,泪落如雨。齐云梦坐在一边听得出神,一双老眼在夜色掩护之下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等说道柳媚儿在荆州因吴襄之故大开杀戒,与吴锋再度反目,却把这笔帐算在自己头上,以至于今日设下毒计,将自己困在此处,只怕以她那毒辣狡诈的性格,一旦与吴锋会面,吴锋难免会着了她的道儿。若是她只想和吴锋重修旧好还则罢了,如是暗中加害,只恐吴锋难以提防。方倚云说到这里,更是哽咽难言。
齐云梦听着方倚云那伤心的话语,心底也不禁涌起一股难言的辛酸,凄然叹道:“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生万物,灵秀衷于天下女子,只可惜女子情痴,男子寡情,到头来所有的伤心难过,却都落到我们女子身上。可见老天之不公!方姑娘,你也不要难过,老身知道你和媚儿一样,都对那位吴少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只是既然同为女子,都是苦命之人,又何必相互猜忌,到头来落得个两败俱伤?你且放心,方才老身说过,老身年纪老迈,已是差不多油尽灯枯,在世之日,也不过还有月余时光。我看方姑娘本性善良,你和那位吴少侠相聚也不差这几日时光,就算老身求你,且耐下心来,陪老身在此过一段日子,等我西归之日,还要劳烦你把老身葬在这老鬼身边,也不负我苦苦守他这么多年。老身临去之时,自会指点你出谷之路,你和媚儿之间的恩恩怨怨,那时你们就自己去解决吧!”
说着从身边取出琵琶,手指一动,哀怨的琵琶声复又在深深的幽谷之中浮游开来,如泣如诉……
从方倚云进谷第三天开始,方倚云见出谷无望,也只好定下心神,安心在谷中陪着齐云梦每日叙话,只盼能尽快打动这位老人,放自己出谷。这段日子里齐云梦也把自己的身世说与方倚云听,方倚云生性善良温柔,时间一长,倒是对这位老妇人产生了同情之心,出谷的念头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急切了。
却说这一天方倚云正陪了齐云梦在涧边洗衣,忽觉心头一动,一股熟悉的气息隐隐传来,一旁的齐云梦似乎也是有所警觉,二人一起抬头游目四顾,却见四下杳然,并无外人进来。二人正在相顾诧异,突见山涧之中波浪翻腾,一个硕大无朋的蛇头现出水面,足足立起四五丈高下,蛇信吞吐,一双发着绿光的巨目盯着二人。齐云梦只觉周身一紧,身子已被卷在一条水桶粗细的蛇尾之中。方倚云一看,又惊又喜,原来是腾蛇神龟委实放心不下方倚云安危,便一起顺着方倚云留下的气息一路寻来。因为陆路有其他神兽把持难以通过,二兽便从水路前进。等到了齐云梦所居山谷之外,却发现此处只有一个狭窄的暗洞通到谷中,神龟身体过于巨大,难以钻进,只好怏怏而回,由腾蛇自己潜进谷中,寻找主人踪迹。腾蛇在山涧之中潜伏数日之后,这才凑巧碰到方倚云,当下迫不及待,立即向齐云梦发难。
方倚云虽然有些暗恨齐云梦伙同柳媚儿算计自己,但自从知道老妇人身世之后,对这位苦命女子颇为同情,不忍伤她。此时见腾蛇发怒,知道若不制止,齐云梦性命转瞬便休,急忙大声叱喝,伸手轻拍腾蛇身躯,腾蛇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缓缓将齐云梦放到离方倚云极远的地方,然后盘起身子,将方倚云围在中间,一双眼睛仍是警惕地盯着齐云梦不放。
那齐云梦终是年迈之人,虽然身负武功,却也经不起腾蛇神力,被它蛇尾一缠,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只见她面色惨白,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淌下,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方倚云心中不忍,纵身跳过腾蛇身躯,走到她身边查看,腾蛇放心不下,也跟着游到跟前,殷殷守护。
齐云梦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方倚云苦笑道:“方姑娘不要难过,老身早知命不久矣,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死法。也算是天到好还,自作之孽,不可活也。”
方倚云眼中垂泪,俯身将老人抱在怀中,轻声饮泣。
齐云梦又道:“方姑娘,既然你这位护花使者到此,你行踪已露,老身也不想留你。想来天意如此,你和媚儿注定一生争斗。老身现在便可指点你出谷路径,就让老身自己在此自生自灭吧!”
方倚云轻轻摇头,道:“前辈休要如此,漫说前辈是因我而受伤,便是与我无关,我方倚云既然碰上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前辈放心,倚云现在就为您运功疗伤。”
说着盘膝坐于齐云梦身后,双掌往她背心一搭,便要运功。
齐云梦轻轻摇头,把身子往旁边挪开,凄然说道:“好孩子,你天性淳良,也许老身和媚儿是真的错怪你了。老身油尽灯枯,生机已绝,你就不要再浪费精力了。孩子,你若是真的有心,就等老身咽气之后,按我前几日所说把我葬了,就算是莫大的恩德。老身自觉还有几日好活,你且把我扶到房中歇息,我也好把出谷的路径告诉于你。”
方倚云点点头,把老人轻轻扶起往房中走去。
此时腾蛇已经感觉得出眼前这位老妇人已经对方倚云构不成威胁,便掉过头来,以及快的速度在谷中巡游一遍,直到确定谷中再无柳媚儿气息,这才复又回到齐云梦小屋跟前,盘曲守候。方倚云此时不忍丢下齐云梦不管,又担心吴锋一旦回谷找不到自己担心,便告诉腾蛇先回谷中,等吴锋回家之时,再领他来此。腾蛇见方倚云已无危险,也就放心地去了。
三天之后,齐云梦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撒手西归。方倚云伤心不已,洒泪将她葬在那位令她伤心一生的曲明远身边,堆起一个坟头,为其立一墓碑,上写:“昔为飘渺月中仙子,风华绝代,号称‘万毒’;今作寂寥幽谷游魂,雨露百载,是为‘林下’。惊云剑曲明远、万毒仙子(林下)齐云梦之墓,后辈方倚云敬立。”
方倚云做完一切,看着空荡荡的山谷,不由得百感交集,为这位传奇女子伤心不已。因为挂念吴锋,也无心逗留,便顺着齐云梦所指路径,一路出谷而来。刚出谷口,却是正好碰上前来寻她的吴锋。方倚云劫后余生,见到丈夫顿时伤心不已,扑到吴锋怀中痛哭不止,吴锋只有柔声抚慰,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