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七夕在一日日平淡和温馨里,带着感恩和欺许。
那封信的到来突然间就打破了这份宁静和安然。
她一直觉得楚凌云的身体是很好的,又怎么会突然病倒?听铃兰讲起,似乎是很严重。
“去吧,去见见他。”单连城站在她身后,语气里全是理解和包容。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根深蒂固。
“要不要一起去?”云七夕问。
“让婉兮陪你去吧。”单连城说。
既然决定了,云七夕没耽误太久,便和婉兮一起出发,骑着马往西凉去了。
这条路她也曾经走过一次,是唯一的一次。
那一次,她穿上嫁衣,做好了跟楚凌云去西凉的准备。
可是,她终是没有到达西凉就在中途与他分道扬镳。
尽管是他选择了主动退出,但如今想来,他的退出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割舍,对他的伤害余生都无法再弥补。
她如今还依然可以回想起他叫“云七”时的样子,一身的乞丐打扮却依然掩盖不住他一身的光华。
他为她付出过很多,他每次总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就像是专为护她而生的神。
可人是不能太贪心的,人心的容量也是有限的。
对于自己心底的感情,云七夕很明确,她会爱着单连城一辈子,也会真心地去祝福楚凌云。
这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他对你千般万般地好,可是却注定走不到一起。
欠他的那些债,注定永生永世都无法还清了。
云七夕出发时,就让人快马加鞭给西凉去了一封信。
铃兰接到信后,便将云七夕要来的消息告诉了楚凌云。
楚凌云多日憔悴无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让人立刻给他更衣,梳头。
铃兰看他坐在镜前,完全能深刻体会到他此时的复杂心情。
亦如她在红梅峰呆了四年报,知道就要见到他时的那种忐忑与期待。
换好衣服,梳妆完毕的楚凌云站在镜子前问,“好看吗?”
铃兰的心里顿时揪起。
他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美誉并非浪得虚名,可他此刻却是这般地不自信。只因即将见到的是他这辈子最爱,却爱而不得的女人。
爱而不得,总是会把人的自信都磨没了。
“好看。”铃兰眼角酸涩,却挤出笑容。
楚凌云自病倒以后,身体极其虚弱,他自己不肯给自己开方子,如是放弃了。
而这一刻云七夕即将到来的消息却如一记强心剂,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甚至决定骑马去接她,楚煜和铃兰劝说不住,只好由着他。
云七夕和婉兮赶了几天几夜都没怎么休息,她不知道楚凌云是个什么状况,她担心,她好怕来不及。
当她在南阳江边看到立在马背上的那抹身影时,她勒马停下,与之遥遥相望。
云七夕有着一双何其敏锐而犀利的眼睛,自然从他的脸色就已经看出了他的孱弱。
之前的每一次相见,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这一次,老天爷似乎是太狠了一点儿。
他们下了马,彼此走近。
婉兮只远远地站在远处。
“你还好吗?”开口的第一句,云七夕已是声音嘶哑。
“你看我有不好吗?”
楚凌云的笑容亦如从前那般温和,他自是不知他苍白的脸色早已出卖了他。
云七夕眼眶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
楚凌云抬手替她擦去泪水,话里带着苦味儿。
“七夕,不想看到你哭,你的泪水会变作尖刀插在我心上。”
楚凌云办了一场盛宴,把云七夕当贵款待。
他当然不会忘记特意吩咐御厨做云七夕喜欢吃的菜。
吃过饭,日暮西下,楚凌云和云七夕沿着南阳江边散步。
云七夕自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楚凌云大多时候躺在床上,自她来了以后,他却突然来了精神。
“他怎么肯让你来?”
他们站在江边,迎着江风,楚凌云笑问。
云七夕笑觑着他,“你别把他想得那么小气好不好?”
楚凌云回头好笑地看着她,“不是我把他想得那么小气,而是他在你的事情上从来都很小气。”
云七夕终是忍不住说道,“你说过你会纳王妃的。”
楚凌云没回头,望着江面淡淡地笑,“既然不爱,又怎能去祸害别人?”
铃兰站在远处望着他们,幽幽地说,“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一辈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楚煜走到她身边,与她望着同一个方向。
“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吧,至少我看父王现在很快乐。”
云七夕和楚凌云站在江边说了一阵话,瞧着楚凌云脸色似是更白了。
“累了吗?”她问。
楚凌云点头,“有一点。”
这里离他常去的那座楼很近,他便把她带到了那座楼上。
墙上的帷布没有再挂上去,很直白地展示着那些画像。
“七夕,我这楼也没白建,你终于还是来了一次。”楚凌云脸上的笑容有着欣慰和满足。
云七夕却听出了他的虚弱,问道,“现在可以让我帮你看看了吗?”
楚凌云看向她,笑得儒雅,“其实我对生死看得很淡,我也不觉得死很可怕,反而,倒觉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
他虽然这样说,到底还是把手伸了过来。
云七夕探上他的脉,听了很久很久。
第一次,他无法从一个人的脉息里得到答案,只知道他的脉象弱,弱的原因却不得而知。
“别担心,生死由命。”楚凌云安慰她。
云七夕摇摇头,“不,这一次,我得承认我医术不精。”
楚凌云收回手,很淡然地说,“无妨,七夕,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你陪我说说话吧。”
他提起茶壶给她倒茶,却没拿稳,茶壶竟滚在了地上,碎了。
他盯着一地的碎片苦笑,“我怎的越来越无能了?”
他躬下身去捡那些碎片,云七夕也帮着收拾。
一小块尖利的瓷片割到了楚凌云的手,很快有血珠冒出来。
“你手破了。”云七夕说。
楚凌云并不在意,“没关系,一点儿小伤。”
虽是一点儿小伤,却一直血流不止。
云七夕神色顿时凝重,拿起他的手指。
“你坐下,我看看。”
楚凌云看她这么紧张,不禁失笑。
“我如今在你面前弱得连女子都不如了。”
云七夕却没有笑,一面按住他的伤口,一面捞起他的袖子,很
快发现他的手臂上有一块块的淤青。
“你身上呢?也有很多这种淤青吗?”
楚凌云点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上会出现这些莫名其妙的淤青。”
云七夕颤抖着松开手,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楚凌云问,“七夕,你看我这望江楼怎么样?我在信中跟你提过,在楼上可以欣赏到很好的江景。”
云七夕心已乱,自是无心再欣赏江景,只是茫然地点头,“好。”
楚凌云望着窗外,努力撑着双眸。
云七夕突然说,“其实我生于这个时代,却并不长于这个时代。”
楚凌云回过头来看她,目光温和。
“你生铃兰那一天,我听见了你所说的,可是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云七夕认真地看着他,“我来自未来,那个时代跟如今有很大的不同,很多东西都很先进,你相信吗?不用开肠破肚,就可以看到人体内的五脏,有没有病症,一目了然。”
楚凌云听得入神,“听你这么说,这个时代倒真是很令人向往。”
“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其实我消失的那四年,就是回到了那里,可我在那里只呆了五个月,回来就已是四年了。是不是很难让人相信?”
这听起来神乎其神,但楚凌云却一点儿也不惊讶。
“不,我相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云七夕凝重地说,“凌云,你的病在这个时代根本无法医治,但是在那里却有医治的可能。”
若是她判断没错的话,楚凌云得的应该是白血病,这病中医治不了,若是运气好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却是可以医治的。
楚凌云起身走到窗前的大椅上坐下。
“七夕,你坐下来,陪我看一会儿星星好不好?”
那张椅子很大,可以容纳两人。
云七夕在他身边坐下。
可明明说着要看星星的楚凌云这会儿抬眼皮都似乎有些吃力。
大概是白日里消耗了不多的体力,他这会儿想强打起精神也没有办法了。
“你想睡了是吗?”
楚凌云轻轻摇头,半阖的眸子望着她。
“不,我想多看看你。”
他伸手轻轻摸着她的脸颊,这样的触碰,未让人觉得有任何的亵渎,因为彼此内心圣洁。
云七夕觉得老天爷是不公平的,这样的楚凌云,他这么好,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云七夕心中涌起迫切的希望,主动抓紧他的手。
“凌云,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在另一个地方,好好地活下来。答应我。”
楚凌云虚弱地望着她笑,眼角湿润了。
“那个时代,没有你,我也不会快乐,我不想去没有你的世界。”
云七夕眼泪滴下,声音发哑,“兴许有呢?”
云七夕掏出那个玉扳指,又不放心地对他说,“它能带你去,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楚凌云吃力地抬手抹掉她的眼泪,自己的眼泪却又滑了下来。
他轻轻叹气,“我总是不能对你说不的,你是知道的。”
眼泪汹涌流出,云七夕几番挣扎,终还是抱着一线的希望,将玉扳指套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