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七夕通过无夜和岚琪的讲述还原了拓跋洵这大半年来的日子。
岚琪将木锦萝的骸骨送到北狄,原是打算看着她在北狄皇陵入土就回大燕。
可是就在木锦萝下葬的那一天,拓跋洵大抵是太过激动,突然在木锦萝坟前咳血不止,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了。
无夜当时就想修书一封到大燕来,希望云七夕能来见拓跋洵最后一面。可拓跋洵不允,他说单连城初登帝位,还面临着很多变数,凭她的聪明才智,她可以辅佐他。
而后来他们确实听到一些来自大燕的传闻,说大燕的皇后实施了一些对百姓非常有利的新政,拓跋洵甚感欣慰,经常夸她聪明。
所以直到拓跋洵去世,无夜才写信通知她,也造成了云七夕没有见到她爹最后一面的遗憾。
当夜,云七夕在灵堂里守最后一夜,灵堂里只有她与戈风两个人。
风吹起垂挂的灵幡,灵台上的白烛也跟着摇摆,看起来有点阴森森的,大概是因为拓跋洵给她的印象一直和蔼可亲,所以她此刻呆在他的灵堂里内心平静,并不觉得害怕。
没过多久,无夜来了。
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跪坐着,与她一起将冥币一张张往火盆里丢。
“哥,我爹她会跟我娘葬在一起吗?”云七夕问。
无夜从火光中抬起头来,他这些日子应该很累,眼里的红血丝很重。
“会,这是父王的遗愿。”他说。
云七夕轻轻点头,扬起一丝欣慰的笑,“这样很好,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七夕,我想单独与你说会儿话。”无夜说完看了站在云七夕身后的戈风一眼。
云七夕懂了他的意思,回头对戈风道,“戈风,你不用守在这里了,去休息吧。”
戈风却不动,警惕地看了无夜一眼。
“放心吧,去吧。”云七夕又道。
戈风迟疑再三,说道,“那属下就在外面,娘娘有事叫我。”
云七夕知道他死忠,便点了点头。
戈风走后,无夜将一张冥币丢进火盆里,看着冥币燃烧起来,很快燃尽了,这才问道,“七夕,你在大燕过得好吗?单连城对你好吗?你总是承担很多女人不该承担的东西,会不会太累?”
原来她在大燕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
为单连城做了那么多,她并没觉得累,反而因为分担了他的累,她觉得很快乐。可是她想起前不久和单连城的冷战,想起后宫添的那几个女人,她心累!
“还好。”
云七夕并不知道,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已然能让人听出她的累。
无夜认真看向她,“父王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让我转告你,如果有一天,单连城欺负你,你不快乐,随时可以回北狄来做快乐的公主。”
这话让云七夕的眼睛一阵发热。
这就是当爹的心,为了女儿快乐,可以忍受思念之苦,担心女儿受欺负,又随时想着做女儿的后盾。
云七夕苦涩地抿着唇,“哥,希望你能做好新的北狄王,若我真有这一天,也才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无夜扯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火光在他的眼睛里闪闪烁烁。
“我不会辜负父王的。”
后来无夜那个叫姜释的人,他在大概两个月前已经被问斩了。
姜释企图谋反,被拓跋洵先发制人,制住了。拓跋洵虽然病了,可眼睛还是明亮的,对于姜释的野心自是早有察觉。
关于这个姜释,云七夕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阴勾鼻子,衬得他满脸的阴险狡诈之气。那时候他想利用给拓跋洵找大夫的机会下毒,实在狠毒,被问斩了也是大快人心。若是还留着他,一定后患无穷。
他们正说着话,却突然听见灵堂外传来了打斗声。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只见灵堂外的空地上,戈风与一个女子过起了招来,云七夕仔细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婉兮。
“婉兮!”无夜喊了声。
“戈风,别打了。”云七夕也赶紧叫停自己的人。
两个人这才分开几步远的距离,婉兮却依然冷眼瞪着戈风。
“婉兮,这不是我们北狄的待之道。”无夜轻声斥责婉兮。
婉兮气愤地解释,“公子,他偷听你们说话,我让他站远一点而已。”
戈风听完婉兮的控诉,皱着眉头,坦荡地道,“在下担着保护皇后娘娘的责任,无心偷听,更无心冒犯姑娘你。”
婉兮冷哼一声,“你们大燕的皇后娘娘是我们北狄的公主,在我们北狄皇城还需要你的保护?”
戈风道,“在下只知,娘娘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我大燕的皇后娘娘,不敢掉以轻心。”
“呆!”婉兮毫不气地啐道。
戈风平日里哪里跟女人吵过架,当下就不知该如何回嘴了,有点尴尬地握着剑立在了原地。
“婉兮,不得无礼。”无夜严肃地斥道。
云七夕看看被婉兮骂得有些窘的戈风,再看看依然气呼呼的婉兮,都被气笑了。在她的印象里,婉兮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可不像眼前这样,而戈风却一直是这样的“呆”。
不过转眼看见灵堂两边随风飘动的白幡,就有些笑不出来。
无夜原本是想留下来陪她守灵的,不过云七夕听说他好几夜没合眼了,便劝他去休息了。
无夜走了,岚琪和俏芸来了。
两人静静坐下后,俏芸出神地望着冰棺叹道,“今夜是最后一晚,我守他一夜吧。”
云七夕看着坐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岚琪,心里有些酸。
“妈……”
岚琪摇摇头,“别这样叫,大王听着呢,我不是,很惭愧。”
云七夕拉着她不松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妈,在那个时代,我只知道你是我妈,是从小爱护我,照顾我的人,为了我,你付出了很多很多。”
听她这么一说,岚琪的眼睛也湿了,在火光里闪着光。
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微哽。
“七夕,当年你爹和娘两人是很相爱的,可惜没有缘分在一起。若是那时他们在一起,我也就不必带着你逃亡了。”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吗?”
岚琪点头,“大王也是一个痴情的人,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
一旁的俏芸也是一叹,“是啊,他是一个痴情的人,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
而她自己,知道等不到,还是爱了一辈子。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凄婉的笛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应上这素白沉重的环境,就更添了几分悲伤。
这笛音像是陪了她们一整夜。
次日,拓跋洵下葬。无夜按照他的遗愿,将她与木锦萝合葬。
云七夕将拓跋洵画的关于木锦萝的所有画像在坟前焚烧。
看着那些画像上的貌美女子渐渐被火光吞噬,她却又仿佛看见了火光里一张真实的美丽容颜,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过来,与拓跋洵紧紧握在一起。
云七夕相信,虽然木锦萝早走了将近二十年,可她一定没有走远,她一定站在奈何桥上,固执地不肯喝孟婆汤,她在等,等那个人和他一起。
他们错过了太多,下辈子一定会好好在一起。
看着一张张画像在眼前幻化成火影,云七夕笑了,她恍惚看见二人携手远去的背影,她真心为他们高兴。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这样的相聚,来得何其艰难!却又何其地悲痛,却总算是等到了。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矛盾,婉兮一直看戈风不太顺眼。戈风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他总不能和一个女子计较。
决定返回大燕的头一天,云七夕与无夜坐在皇城的阁楼上喝茶。阁楼外是一片荷塘,荷花开得正好。
“哥,北狄就交给你了。”云七夕说。
无夜认真地看着她,苦笑,“北狄其实是你的。”
云七夕淡淡一笑,欣赏着大片的荷叶被风掀起绿色的波浪。
“我的心有时很大,有时很小,我真的并不贪心。北狄交给你,不过我想问你要一个人,不知道你能否答应我?”
“谁?”无夜好奇地看着她。
“婉兮。”
无夜怔住,下意识望向阁楼下。
此时戈风与婉兮都站在楼下的花园里,一个站在这一头,一个站在另一头,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我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功夫不错的女人,毕竟女人跟女人之间要方便得多,就是不知哥舍不舍得?”
无夜回过头来,释然一笑,“如果婉兮自己没什么意见,我当然没话可说。”
后来的结果没什么悬念,婉兮跟着他们启程回了大燕。
婉兮虽然也有很多的不舍,不过,有两个字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叫顺从。
而俏芸却决定不再回大燕了,并将锦绣坊交给了岚琪。
俏芸给他们送行的时候说,“我想北狄的风土人情更适合我,我一直很想在北狄生活,他活着的时候,我不好意思来,如今,我不怕了。”
云七夕想,并非北狄的风土人情更适合她,而是北狄有拓跋洵,虽然他不在了,可是有他的气息,有他曾经走过的脚步,有他无数的影子。
俏芸孤独了一辈子,就算她到了北狄依然孤独,可她至少有了精神寄托,或许她会经常去拓跋洵和木锦萝的坟前看看,陪他们说说话。这应该是她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