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之下,如今的皇宫也是笼罩在一片战败的阴影之中,表面的巍峨华丽掩盖不了它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落寞与萧瑟。
太子首次出征告败,这对整个大燕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自前线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后,皇上的病情更是加重,他就像是一座屹立的高山突然倒了,此时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显得费力。
云七夕接连好几日都在往宫里走,关注着皇上的病情。
“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也不必太过忧心。太子殿下一定会好好总结经验教训,争取下一次反打回去。”
她这话是安慰人的,单烨哪能不明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朕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朕自己知道,大燕辉煌了这么多年,凡事盛极必衰,终是要亡了。”
身为一国帝王,他见过大燕最鼎盛的时候,他曾经是何等威风,御驾亲征时也打过无数的胜仗,如今病倒在床,听着战败的消息传来,一座座府城池失守,大燕的版图正在一点点缩小,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力感。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有切身地体会。
旁人也会唏嘘感叹,可是都没有坐拥着天下的帝王此刻的痛心来得强烈。
云七夕能怎么说?有很多时候,这也许就是上天注定的。
如果惠妃不是代国的遗妃,如果皇上对单连城从来都不曾猜疑,如果他立的太子是单连城,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与他之间的缘分是不是就没有了?
所以她还是感谢这一切,冥冥中让她遇到了他,这些曲折让他们在共患难的过程中步步情深。
“七夕。”单烨突然扭过头来,神情急切。
云七夕看他激动的样子,似有什么话要说,立刻凑过去。
“皇上,我在。”
“七夕,朕要拟一道圣旨,你让连城带去怒州。”
云七夕点点头,“好。”
尤万山和云七夕合力将他扶到书桌前坐下,尤万山又赶紧给他拿来一件棉袍披上。
他一边磨墨一边瞧着单烨虚弱吃力的样子,神情有些难过。
披着棉袍的单烨左手拳在口边咳嗽了两声,右手拿笔蘸墨,一笔笔颤抖着落下。
云七夕站在一边,看着他一字字落成,有两句话,带给了她很大的震撼。
“爱儿单聪,年幼离家,吾心念之,朕命不久矣,日日盼儿归。”
命不久矣,日日盼儿归!这是一道圣旨,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无尽思念。
他是帝王,也是父亲,更是一个人,他就算能掌控一切,却无法阻止死神来临,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
重新将单烨扶回床上躺下后,他喊着尤万山。
尤万山赶紧应着,“奴才在。”
单烨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悠长地一叹,才缓缓道,“天儿冷了,给冷宫里送些炭过去,另外,给容妃置两身御寒的衣服吧。”
容妃是为他戴了绿帽子的女人,如今他还念着她恐怕也是源于对儿子的愧疚罢了。
尤万山听着,心里十分难过,“是。”
云七夕出承乾宫时,尤万山小心地问道,“郡主,皇上的身体他……”
她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真正关心皇上身体的并不多,有人甚至巴不得他早些死,尤万山忠心耿耿一辈子,他的关心是真的。皇上病情,他连带着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
“皇上的身体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也许还能见到单聪一面。”
尤万山一双老眼一红,含泪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要单连城把圣旨送去前线,也就是皇上默认让他暴露他还活着的事实,默认皇帝承认当初晋王讣告一事有欺民之罪。
她不能再和他分开,他要去,她便也要去。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铃兰。
可她还有值得相信的人吗?
……
一转眼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容妃入冷宫不知不觉也是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她的心情也早已平静了下来。
冷宫虽冷,但也有一份与纷扰隔绝的宁静与淡然,她已经忘了温暖的滋味。
没有暖,也就没有对比,就更不会觉得日子难捱了。
容妃坐在床上,用破旧的棉被裹着自己的身体,窗户纸已经全部被风吹破,寒风卷进屋子里,任意肆虐,整个屋子跟冰窖似的,还没到下雪天,就已经冷成这般,要是下起雪来,可就没法儿活了。
容妃又将被子裹紧了一些,但是仍然没什么用,大概是人老了,真是越来越不经冻了。
想到一个老字,容妃自嘲地扯了扯干裂的嘴唇。入冷宫不过一年而已,可能是因为熬过冷宫的一年堪比外面的十年吧。
从来,冷宫都是大家遗忘的存在,冷宫里的人是死是活,没人去关心在意。
然而,这一天,冷宫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从外面响了起来。
竟然有人来冷宫,不怕冷么?
不一会儿,年久失修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满是蛀洞的木门吊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是那般地华丽高贵,相比之下,坐在床上用破棉絮裹着身体的容妃就显得那样地邋遢不堪。
高贵的女人眼神射过去时锐利如两把冰冷的尖刀。
她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都已经这样了,难道她还不肯放过她?
这冷宫里又脏又乱又冷,她倒真没想到那高贵的身影竟然一步步走了进来,不嫌脏了鞋么?
“贱人,这冷宫的滋味不错吧?”
皇后站在床前不远处,鄙夷地看着蜷缩在床上的容妃。
容妃不懂地看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还好。”
“还好?”皇后尾音上扬,眸底冷芒闪过,“好在哪里?你是不是早在盼着你儿子来接你?”
提到单聪,容妃终是不再淡定,又怒又恨地盯着她。
“我儿子已经被你赶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见她终于有了情绪波动,皇后抬起下巴,轻轻一笑。
“其实,关于这件事,本宫挺后悔的,后悔当时没要了他的命。”
她的声音刻意轻柔,脸上荡着笑意,只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底发寒。
容妃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皇后冷眼扫向她,“谁更恶毒,当年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是谁害得小产的?”
容妃的眼睛因为憋着一股恨意而变得发红。
“当年?你还提当年?当年聪儿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是你故意制造了那次意外,你还提当年?当年皇上是多么地喜欢聪儿,你生怕聪儿威胁到你儿子的地位,是你用你肚子里的孩子逼皇上赶走了他,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肯放过他吗?”
皇后冷冷一哼,“不是本宫不肯放过他,而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他的野心,幼时本宫就已经看出来,他是一头有野心的狼,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他竟然领着他国的军队来攻打大燕,还真是皇上的好儿子。”
“你说什么?”容妃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皇后轻视地撩他一眼,“你那聪明的儿子带着别国的兵来攻打大燕,哼,你要知道,小小的乌尔丹怎么可能是大燕的对手,不自量力。”
容妃突地掀开棉被,从床上冲了下来,冲过去抓住皇后的衣服,疯了一般。
“你不准伤害他,不准你伤害他。”
皇后嫌恶地推开她,并一却踹在她的身上。
“是他挑衅在先!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替他收尸的机会的。”
“不可以,不可以。”
容妃眼泪滚滚而落,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她可在意的,那就是她的聪儿。
几番挣扎之后,她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我求求你,放过我的聪儿,留他一条命,我只有他了。他不会给太子造成威胁,我会让他走得远远地永远也不要回来,只是求你,留他一条命就好。”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放了他,凭什么?”
容妃哭着拼命地磕头,“皇后娘娘,我求求你,只要你让太子放过聪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哦?做什么都可以?”终于等来了这句话,皇后轻轻一勾唇。
容妃抬起头,绝望中仿佛看到了她的聪儿,含泪点点头,“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皇后点头轻笑,“好啊,那你就自己了断吧!”
看着宫女丢落在她腿边的白绫,容妃身子一抖,神情僵住了。
“为了你的儿子,你最好做得干净一点儿,不要给本宫带来什么麻烦。”皇后残忍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容妃颤抖着伸出手,去拿起那根白绫,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在这冷宫里度日如年,活着本也没什么意思,我可以自行了断,但希望皇后娘娘遵守你的诺言,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容妃放下狠话,通红的眼睛里有恨,有不甘,有痛,还有想起儿子时的那一点心疼和期待。
皇后不再看她,转身走到门口去,留给她一个残忍而冷漠的背影。
容妃破旧的鞋子踩上木凳,空洞地眼睛复有眼泪流出。
她不怕死,她只是有些遗憾,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眼。
儿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听见房中凳子倒下的声音,皇后冷冷一笑,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