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黑漆漆的,白雾重重,只有在路的尽头处有一丝阴森的光透出来。
身边不时有缕缕的阴魂飘过,有不甘的阴魂在哭,云七夕能感染到他们或多或少的怨念,只有她是平静而坦然的。
遥遥望见奈何桥,以及奈何桥下翻滚着波涛的忘川河。
奈何桥上站着的人应该就是孟婆了,喝一碗孟婆汤,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若是不喝,便只能跳入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我不要喝孟婆汤,我不能忘记我的夫君,我的孩子。”一个女人在孟婆面前跪下苦苦哀求。
告别阳间,走到这里的阴魂总有挣扎和怨念,面对这一切,孟婆早已平静如水。
“我孟婆日日在这奈何桥上,见多了不肯忘却前尘往事的人。可你要过这奈何桥,就必得喝这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不过奈何桥,你就不能投胎转世。”
那女人哭得很伤心,“我不能喝,我求求你,哪怕让我变成孩子身边的一条狗也好,至少我能保护他,没娘的孩子是很可怜的,他会被人欺负的。”
没娘的孩子是很可怜的!这话触动了云七夕的心。
从小,她有爹等于没有,经常被人嘲笑,欺负,那种滋味她很有体会。
的确是很可怜的!
她仿佛听到有遥远的啼哭声传来,那声音如一只伸进她心里的爪子,一下一下抓着她的心。
“七夕,你醒来,看一眼我们的女儿,你看,她为何一直哭个不停,一定是想娘亲了,你赶紧起来看看她,抱抱她啊。”
“七夕,我哄不了她,做爹的代替不了娘亲来爱她,七夕,你给我醒过来。”
“七夕,我已经被她哭烦了,你再不醒来,我就把她丢下了。”
是那道让她铭心刻骨的声音在唤她,他在哀求她,甚至在威胁她。
不,连城,我们的女儿她还那么小,你怎么能丢下她?
“七夕,你若在黄泉路上真的不肯回来了,那就站着别动,我很快就来你陪你!我们都不喝那孟婆汤,一起去受那忘川河的炼狱之苦……”
不!不可以!连城,你不可以!你还有我们的女儿,你怎么可以?她已经没有了娘,你怎么可以让她再失去爹?
孩子一定是听懂了爹爹的话,知道爹爹要丢下她了,啼哭得更加厉害,像是要哭断了气。
不!可怜的孩子!她不能呆在这里,她要回去!他和孩子都需要她。
那一声声啼哭让她原本平静的心开始苏醒,而周围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孟婆,通通都在她眼中淡化,耳边的哭声却也越来越清晰。
“单连城,你若早些把七夕交给我,她怎么会死?”
“你胡说,七夕她没死,她只是太累,睡着了。”
“都是你害的,当初七夕已随我嫁去西凉,你为何要追来?你不追来,就不会发生这后面的一切。七夕在西凉,我必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儿伤害。”
“是,都是我害的,七夕若不生孩子,必然不会受这么大的苦。七夕,是我害了你,是这孩子夺了你的命,我恨她,一眼都不想看她,你若再不醒过来,我就先掐死她,再来陪你上路。”
不,连城!你不能那样做!不可以!
“单连城你疯了!”
“你吵够了没有?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不服打一架!”
耳边传来了打架的声音,夹着孩子的哭声,周身有一种痛感清晰起来,她所有的感官都在一一苏醒。
孩子哭得那么狠,他们却在打架,她好想抱抱孩子,哄哄她,可是,眼皮太沉重,她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想叫他们不要打了,可是她喊不出声音。
“爷,动了,夫人动了!”
抱着孩子的戈风无意见瞥见云七夕颤动的嘴皮子,惊得喊了出来。
打架的两个人同时震惊回头,冲了过去。
楚凌云把上她的脉息,神情里先划过一丝不可思议,随后又是一阵欣喜。
“有脉象了,七夕,她,她活过来了。”
单连城狂喜地抱起捧着云七夕的脸,“太好了,七夕,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和孩子,你不会就这样离开我们的。”
孩子依然在哭,可云七夕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心头好急。
“七夕,你想说什么?”单连城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单连城仔细看着她的嘴型。
“孩子!你说的是孩子?”
云七夕好想揍他,孩子哭那么狠没听见吗?怎么当人爹的?
顷刻间,孩子的哭声近了。
“七夕,孩子就在你的身边,你赶紧醒来吧,她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七夕她活过来了,脉象还算平稳,不过她应该是太过虚弱,所以暂时不能清醒过来。”
楚凌云一再确诊她的脉后,还是觉得那么难以置信。
云七夕不知道她是真的去过黄泉路,奈何桥,还是那只是一场梦。不过听楚凌云的意思,她应该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了。
真好!她好累,好想睡一会儿。
当云七夕终于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
环境虽是陌生的,当她轻轻转过头,入眼的那道身影却是熟悉的。
单连城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勺子给孩子喂东西。
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她眼眶发热!
眼前这个男人,从前很是高冷,如今他多了一个父亲的身份,整个人看上去柔软了许多。
这家伙,不是说要把孩子丢了么?不是说哭得烦,一眼都不想看?
当单连城无意抬头,朝床上看过来时,正好对上她平静且温柔的目光。
他忧虑重重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狂喜,大步走到床前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七夕,你终于醒了!”
云七夕就那么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伸手轻轻摸着他略显沧桑的脸。
她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这般真切地凝望他,触摸他,她以为她注定要与他生离死别,所以眼前的这一切显得那般地不真实。可是他下巴长出的青胡茬扎着她手心的感觉却又无比真实。
“连城,你瘦了!”嗓子有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哑。
单连城一时激动说不出话,握住她贴着自己脸颊的手掌,吻着她的手心,眼睛湿润了。
“七夕,爱你!”
云七夕抿着唇角,依旧虚弱的她笑容里漾起幸福。
“你何时变得这般肉麻的?”
单连城也笑,“七夕若是爱听,我以后多说给你听。”
云七夕轻轻点头,“嗯,爱听,一辈子也听不够。”
说完,她想起什么,问道,“你起先给孩子喂的什么?”
单连城瞧了眼怀中的婴儿,她已经吃饱喝足睡着了,他将孩子轻轻放在她身边。
“是羊奶!孩子饿坏了,戈风找来了一头刚刚生产过的母羊,这几天,全是羊奶在养着她。”
是啊,孩子之前为什么哭得厉害,应该是饿了吧?
“我睡了多久?”
“从你生下孩子起,已经五天了,你不醒来,但是我知道你活着,只能每天给你喂些粥和汤水,等着你醒来。”
想着他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她,想着他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酸极了。
“连城,辛苦你了!”
似是为了证明这不是梦,单连城把她的手握得很。
“我已经跟老天爷说过了,只要你能醒过来,让我拿什么换都可以,包括我的命。”
云七夕心里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
“不可以,连城,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要分开了,要好好地活着。”
单连城神情动容地点点头,“嗯,永远都不分开。”
云七夕侧头去看熟睡的孩子,不过才五天,变化真是大,比刚生下来时皮肤看起来光滑多了。
“咦,她的眉心竟然有颗朱砂痣?”
刚生下来的时候,她也看过一眼,可能是当时光线太暗,所以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单连城柔和的目光也落在孩子的脸上,“嗯,一看就非池中之物。”
云七夕失笑,“你何时会看相了?一个女孩儿而已,我不希望她出人头地,做人上人是很累的,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就好。”
单连城拿过被子将她们母女俩盖好,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脸上,眉眼噙着一丝笑意。
“女儿又如何?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猜她一定会像她的娘亲一样,聪明,勇敢,坚强。”
云七夕的心里溢满幸福,却故作幽怨地说,“你不是常骂我笨,从不肯夸我一句。”
单连城轻轻吻了一下熟睡中的女儿,又移过去吻她的唇,他吻得小心,像是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失而复得的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会懂?
可是她懂!
“铃兰?”云七夕的视线被门外寻出色中摇曳的花朵吸引了去。
“什么?”单连城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
“连城,帮我把那个花摘过来。”
单连城很快将花递到她的手心里,她望着那如铃当般的花朵,唇角轻轻漾开幸福的笑意。
“连城,我们的女儿还没有名字吧?”
“等她聪明的娘亲来给她赐名。”单连城说。
“不如就叫铃兰可好?”
单连城盯着她手中的花,“是这花的名字?”
云七夕点头,“其实每一种花都有她的语言,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