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祈灵骤然收了刀,他的腕骨如今发出了如同窑片碎裂的声音,可皮肉间紧密的牵系,却没能让他的手腕完全的断掉,而这种冰冷到全身骨骼清脆的感觉,就像是将自己泡进了干冰中,待到冰室打开之际,冻成青紫才好。
连鼻息的吐露也是寒凉的,从身体内往外所泄的一切气息都是冷到扎人的。
“别动。”衍卜寸安抚性的攥住张祈灵的衣袖,他再次开展的感知力,像是X光般巡视着整个空间,冗长无限延长的走廊,一切壁画后的机关无所遁形,密密匝匝的齿轮不停的转动,使得一个又一个圆圈孔后的洞显露出来,那些隐藏起来的暗格,隐匿地寄养着数万只足够将人吞吃的蛇。
它们彼此压住,缠绕,又不安地想要窜出来,冰冷的眼眸里,只有张祈灵和衍卜寸两个活体的热感,简直是唐僧肉一般的诱惑。
或许衍卜寸能够猜到,它们并非是死物,而能够活如此的久,却仍能保持蛇类的本能习性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同类颇多,千百年间的交织,绞杀,使得它们通过吞噬彼此来存活下去,更何况蛇类在进食以后的消化时间,可谓是极长的,只要吃掉对方,就能获得更长时间活下去,它们何乐而不为呢?
在思考到这一刻的时候,那些壁画上的孔洞里又冲出了几条蛇,可张祈灵耳朵动了动,却隐隐觉得不对,不断的碰撞声,像是里头真正的活物,要破墙而出似的,叮叮咣咣中,又带有蛇类贪婪吐信的声音,让人觉得头皮发麻的厉害。
里面有更庞大的生物,比那些小啰喽更大,甚至于……
衍卜寸的子弹精准打在蛇的七寸上,砰砰的枪声让人心里一阵发慌,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座水墓中或许存在着蛇王,或者是蚺呢?这个体型与响动,甚至让两个人觉得,他们所面对的是贯彻于一面墙的庞然大物。
刀的寒凉,比不过身体带来的颤栗,这是一种对于比自己强大生物的本能畏惧,张祈灵一只手的袖口被衍卜寸攥的紧紧的,他只能单手去击杀这些飞来的蛇,血液四溅,冷,只有无尽的冷……
也很累,就像曾经某次的追逐那般,全凭本能的挥砍、撕扯、疼痛,直至到了麻木的那一刻,形神俱疲,也不会停下的累。
“借用一下珠子。”衍卜寸将张祈灵胸膛前的红玉珠薅了下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
那红玉珠瞬间绽放出了光亮来,连带着极致如火炬猛烈燃烧的热,像窜出的白磷箭矢,让人不由只手阻挡这放射性极强的光线。
张祈灵眼睛一闭一睁,却感觉脚下地动山摇,他在衍卜寸的帮助下稳住阵脚,才发现自己所踩着的,再不是普通的地面,而是足够将人吞噬的蛇潮,它们像疯了一般,汇成一条坚不可摧的巨浪,直直如那曾在壁画上所绘的龙似的,对那红玉珠张开血盘大口,意图一击咬住。
“跑!!!”衍卜寸呵了一声,拽着张祈灵朝与蛇潮相反的方向疯狂奔走,空气里瞬间掠过的风,吹灭了一切正在燃烧的火炬,整个廊道什么光亮都没有,只有那颗红玉珠散发着惹眼的猩红。
像血,
张祈灵莫名这么觉得。
他跑的稳健,迅速,但联想到那红玉珠是进来的钥匙,他便觉得可惜极了,未来的路不知还有什么,除却这些蛇之外,衍光善又会给他们预留别的惊吓吗?
壁画也在身旁飞速的掠过,从两个男人的相互依偎,逐渐变成剑拔弩张,燃烧的箭上满是怒狰,点燃了一整棵桂花树,彻亮整夜的星火,不断的摇曳,随之而来的是军马踏地,飞溅四起的黄沙。
高马上一袭铠甲的鄢啸南,飞身跃下,圣旨铺展,衍光善眼中错愕,尽数流露,紧接着是一场沐浴鲜血的厮杀,疯了的衍光善,生生用长枪钉住了鄢啸南的四肢,看似半张开来的嘴,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
张祈灵最后只看到这些,因为太黑了,仅有鳞片的互相摩擦与剧烈呼吸的空间里,他只能感受到衍卜寸绝对炽热的温度。
比那红玉珠还要更胜一筹。
而壁画里所隐藏着的毒物,已然睁开了眼,它的眼睛堵在那根本容不得它出来的洞口上,轮转,观察,直至快速扫过那要滚落在地的红玉珠,才微微有了些不属于动物的神色。
巨蛇变化着,像是章鱼那般的拟态性,它的手从洞口中猛然探出,瞬间抓住了红玉珠,是人类的手,纤细又白皙的,转而,在下一秒钟,墙体因为刚才蛇潮的震动,以及它自己的动弹,已经开始不堪重负的碎裂。
直至轰的一声,那由陨铁制造的一片墙体,瞬间如烧到极致的窑般炸开,它从中走了出来,在鸦黑的蛇潮中,把玩着唯一的光源,那红玉珠在它的掌心中闪烁,魄不断顶撞着,像一只被包在里面即将破壳的何罗鱼,随后光芒彻底绽放,映红了它的脸。
没有五官的脸庞飞速变换,最终形成的,竟然是怪怪拟化成人的那张脸,是衍溢也亦是陈十三。
看起来,它似乎对衍卜寸还没有罢休。
“快了!”衍卜寸并未回头,他知道,那只蛇王似乎出来了,但危机之下,他还有空担心张祈灵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对方就像一具被冻到肢体已然无法动弹的尸体。
在清如用自己的血救活张祈灵的那一刻后,其实思考过副作用可能会有哪些,可一切的想象,都不足以展现出其真正的影响力。
他想不到,所谓的副作用,竟然会对自己所爱的神那么恶劣,衍卜寸如今,扣住张祈灵袖口的指尖,被冻的发麻发痛,就像直接触摸在了干冰上。
直至,衍卜寸在青铜门前瞬间止步,背后密密麻麻的鳞片碰撞声,依然在响彻,蛇群为争夺红玉珠,而攀附上蛇王的身体,试图从那光滑却异常坚硬的‘人类’外皮上,寻找能够下口的位置,注满毒液的獠牙,咯吱咯吱地磨着。
但如今,张祈灵只是被冷的有些习惯了,于是凝了凝神,垂眸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两头的小衍卜寸,将对方的手扒开,“我来。”
面前的机关,被张祈灵后拿出来的手电筒所照亮,那并非是前面所遇到的文字圆盘,而是栓在青铜门上的一把大锁,类似于鲁工锁那样,可却并不是木制的,它的形态与质感,更倾向于是雕刻地极为精细的陨玉,整体呈现的是一种极为澄澈,毫无杂质的翠绿色。
若不是它的环环相扣中,还有些许缝隙,或许,这东西根本不会被看成是能够解开的锁,更简单来说,比起待在死人墓里,它更适合放在展馆里,被当成一件最极致完美的展品。
“不用。”衍卜寸看着张祈灵手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的冰碴,转而自己直接来到青铜门面前解锁,他被衍家训练过,虽然做不到张家对机关的熟络和精通,但这东西对他来讲,只是需要费一些的时间而已。
他更怕的是,张祈灵会为了二人的成功逃离,而先将手废掉。
可还没等衍卜寸解开,便感觉耳边擦过了一阵风,紧接着是珠子被巨力投掷,凭借超强硬度击碎了陨玉鲁工锁,并一举嵌入到了青铜门里,它止不住的仍旋转摩擦在那个被砸出的坑中,而背后的人由远及近的笑道:
“好久不见,作为熟人,我给你们三分钟的逃跑时间。”怪怪从蛇潮间走来,所有的蛇都挤压在地面,蠕动在一起,就像是它在操纵游逸的鲜血一般。
二人并没有及时回应,先一步动作的甚至还是衍卜寸,他伸手将门上的红玉珠取下来,紧接着又戴回了张祈灵的脖子上,然后,他滚烫的指腹,又轻轻拨弄了下那红玉珠,示意对方要好好保管。
张祈灵随着衍卜寸的动作,而下意识去用手拢住珠子,一种奇异的暖流,顺着自己的指尖一点点贯彻全身,那些所扎根的凉意,被接连拔起。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衍卜寸欣慰地看着张祈灵,却在转头目视怪怪时,眸光骤冷。
怪怪听后,随手扒的一条已经缠在自己脖颈上的蛇,就像是拍灰尘那样的随意,“凭这里是我的地盘,而且,衍卜寸你已经浪费一分钟的时间了。”
“我没有答应,所以你的计时对我不管用,况且,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这些小家伙也快把你全身上下都啃一遍了吧,你确定你还要与我一起僵持吗?”衍卜寸并不是变蠢了才和对方说这么多,他只是在等待鲁工锁所落地以后,青铜门机关的开启。
起码,还需要两分钟的时间。
群蛇层叠,像是要将人吞噬的怒浪,怪怪屹立在那里,眨着一双通红的眼,其中的戏谑不加掩饰,“那又怎么样,你对我没辙,这些小东西对我也没辙,为了生存,弱者总是需要抱团取暖的,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它们这群低等生物来攻击我,不是恰恰证明我强大到足够让他们战栗吗?”
张祈灵的视线定在怪怪的身上,饶是他这样慢热的人,都能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所谓的小东西和弱者,同样也包括了自己和衍卜寸,这是多么狂妄自大的人啊,为何自己感觉有些熟悉却又从未见过?
那仅攥住刀柄的手,逐渐因为红玉珠的热而恢复知觉,张祈灵动了动手腕,杀意在心底里蒸腾,虽说衍卜寸示意自己不要行动,但是比起等待,自己更喜欢抢先他人一步。
也就是在这一刻,张祈灵瞬间将自己的单刃甩了出去,那柄刀在长廊中飞速的旋转,施加的力度甚至大到,让人误以为这种速度会割裂空间。
怪怪未退,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柄软刃的飞速靠近,似乎即将被击杀的不是自己一样,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似的。
而衍卜寸也在心里数着秒,当他察觉到怪怪的注意力,全部被张祈灵的刀所吸引走的时候,青铜门也与此同时瞬间咧开。
衍卜寸瞬间回身,拉住张祈灵的袖口直接跑了进去,他不是一个懦夫,但是现今的情况,一个变小的自己,与才刚刚康复的张祈灵,凭事实而论,他们是无法和一个变态的怪物相提并论的。
可谁知道一步踏进去竟是垂直向下的虚空,衍卜寸顾不得下意识汲取小寸的力量,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他只是紧紧抱住了张祈灵,并将自己垫于身下,生怕自己爱着的神,会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而张祈灵已然在半空中调整好了姿势,可谁曾想竟然被衍卜寸给拦腰束缚住了,那股浓烈到足够融化掉一切的热,似乎让自己的大脑也变得迟钝了起来。
“衍卜寸。”坠落的风声快要泯灭掉了张祈灵的声音。
而抱住他的衍卜寸,却以为张祈灵是在紧张,于是他抱的更紧了,仿佛是在证明着自己的忠心,“我在。”
我一直都在,随时随地,只要你想,我都在。
“松开。”张祈灵的第六感,让他敏锐察觉到风声在变小,水面波荡的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已经做好了落地的准备。
衍卜寸则第一次像个孩子那样,微微松开手后,却又紧紧攥住张祈灵的衣摆,或许是缩小的身体,让他终于有了一次撒娇的勇气,在彻骨寒凉的风中,他是那么的炽热,连扯出的笑容也像烈日暖阳一般,张扬的肆无忌惮,“不要,我要永远抱着阿祈!”
可惜,张祈灵并不能以这个身位来看到衍卜寸的笑颜,他也不甚在乎对方嘴里所谓的永远究竟是多久,他能感觉出自己是个漠视时间的人,所以他没来由的,就是觉得没有人会陪自己到永远。
毕竟,永远这个词,太过绝对,也太过于遥远了,谁都无法保证,此刻的承诺,会在千千万万年后也依旧有效益,于是张祈灵又说了一遍,“松开。”
张祈灵不信,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拨开衍卜寸的心,而正因不爱,他才会如此的决绝和无情。
“阿祈……”衍卜寸的声音此刻有些闷,原先的那点喜悦,已经因为对方展现的态度,而尽数收敛了。
他再次成为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商人,活了千年的衍卜寸。
而张祈灵只是虚环住他的腰身,没有丝毫的逾矩,更没有所谓心连心的靠近,他仿佛是在履行一个作为搭档的责任,以此来保证衍卜寸不会死在自己面前。
“到了。”张祈灵说。
话落,二人终是落入水中,被冷的又是一哆嗦。